短促交接的一场斗法, “天塌地陷”只是一个形容,其实被波及到的只是一个结界范围内的客厅而已,范围小且集中, 客厅已经是一个深坑。
    别墅外,被喻明忠赶回车上待命的民警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驾驶座上的人将又一根抽完的烟蒂掐灭之后,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久没出来?喻队不会乐不思蜀了吧?”
    “唉,豪门款待啊, 我也想去体验一下。”
    “款待个鬼啊,那是罪犯!你不怕被下毒啊?!”
    “说起来,教唆青少年犯罪这应该属于传销吧, 我出外勤这么多次, 还是第一次抓这种搞传销的头头,当天发现问题当天就锁定了嫌疑人,这应该是咱们市局破传销案最快的一次了吧?”
    “明知道被警方盯上还请警察进去做客,这么猖狂的嫌疑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喻队不会出事吧?”
    “……”
    这话一出, 车里随之一静。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能看得见别墅大楼的,从喻明忠跟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同事”进去别墅之后, 开始他们还能看到几个走动的人影,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居然什么影子都没了, 像是一副已经定格完成的画。
    有人反应迅速地拨通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只听倥隆一声巨响, 车身都仿佛跟着一震。
    车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喻队?你没事吧?”
    “出什么事了?”
    “需要支援吗?!”
    “……”
    里面很快传来喻明忠的声音,“没事,不用支援。”
    “可是刚刚的声音……”
    喻明忠:“电视。”
    车里几人:“……”
    他们转头看了看别墅的方向,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根据他们的经验判断,现场如果有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这里不可能什么发现都没有,而且他们队长的声音很稳,不像是遭遇了什么突发状况的样子。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电视?这嫌疑人很难搞吧?”
    “看的什么电视?宇宙大爆炸吗?”
    “算了,喻队你没事就好,听刚刚那声音,我差点以为你遭天打雷劈了呢!”
    喻明忠:“……”
    他果断挂了电话。
    天打雷劈……也差不多吧。
    刚刚的一场“爆炸”,震得他双耳几乎失聪,扑面而来的能量冲击给了他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撕碎的感觉,正在他大脑一片空白连遗言都来不及想的时候,有一层无形的护盾挡在了他面前,除他所在的地方之外,客厅里板砖尘土翻飞,比他见过的爆炸现场还要壮阔。
    从在那间地下室里看到了那具会动的尸体开始,喻明忠后面所经历的事用震撼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所以这会儿除了劫后余生,他没有其他感受,拦下了不明状况想要进来一窥究竟的下属之后,他还有闲心打量对面那人扭曲的神情。
    如果说之前动手是被某人无耻的威胁所激怒,现在姚思宇的神情就像是破了防,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想得得不到的渴望。
    渴望?
    他在渴望什么?
    方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姚思宇之所以选择了和鬼屋镜像里使用过的一样的阵法,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但是使用效果却截然不同。
    他对结果感到失望,也感到意外。
    是因为寅迟的身体出现了变化,曾经对他有威胁的阵法现在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是什么变化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方棋只能想到谢辞当时试探出的那个结果——同化。
    他有心再刺激姚思宇一把,问:“怎么?你们筹谋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没人做得到吗?”
    姚思宇闻言果然调转矛头,看向方棋,目光睚眦欲裂。
    方棋不闪不避和他对视,心里却暗自疑惑。
    姚思宇和李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世道不公的“受害者”,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比别人要高,他是出身豪门,又脱离了富二代的光环自主创业,在林江市,他现在的成就甚至比有方云松支持的方铎还要高。
    他有身份有地位,按阶级来算,他属于剥削的那一层。
    他是因为什么把自己和那些“受害者”归类到了同一阵营?他也有想要报复的对象吗?
    姚思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被寅迟已经同化到可以免疫抽魂法阵的身体刺激到了,不愿意接受似的反驳道:“他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方棋说:“你们倒行逆施,可见运气都不会站在你们那边。”
    “倒行逆施?”姚思宇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他难道就不是倒行逆施?他一个八岁就已经死透了的人,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安然到现在?他占了别人费尽心血的成果,现在还大义凛然地来讨伐给他新生的人,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这个词留给你们自己比较合适。”方棋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想这群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你们所谓的成果,是用数不清的人命和冤魂填出来的,你说你们给了别人新生,你们这么自诩高尚,你现在在不甘心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千般筹谋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吗?”
    “按你的意思,我现在杀了你把你送去投胎于你而言也是新生,你也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是吗?”
    寅迟的新生不是他们这些人给的,是拼了命拼上所有轮回把他送出来的那个人给他的。
    方棋缓缓抬起了手,阴气如蛇信一样缠上了姚思宇的脖颈,不断地收缩拧紧。
    姚思宇本就被法阵反噬受了重伤,完全避闪不及,窒息感冲上大脑时,他用力给自己撑开了一条呼吸的通道,不惧反笑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他只是颗棋子,他也是我们制造的棋子,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我们的目的吗?怎么?这颗棋子没有告诉你们他是怎么被造出来的吗?他没告诉你他身上有多少条冤魂和人命吗?你们地府不是讲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你猜他身上的那些因果,真正清算的时候……咳唔……他逃得掉吗?”
    因为呼吸受阻,他最后发出的笑声嘶哑又尖锐,听得人心理生理双重不适。
    方棋却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寅迟。
    寅迟同样回视他,目光沉静。
    方棋习惯性地蹙了蹙眉,他的表情落入姚思宇眼底,那人自以为找到了切入点,嗤笑一声道:“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他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怨煞之力,靠的是他自己的怨念,你知道什么样的怨念才能压制那些怨煞吗?你以为他跟在你身边,帮地府做事,是为了当什么救世主吗?你真的了解他吗?”
    “……”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方棋还真被他问住了。
    他真的了解寅迟吗?
    寅迟是林江市玄门世家之一的尹家的人,是尹家大小姐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七岁失踪,八岁死亡,而后被换魂到他身上。
    他是一场用不知道多少人的命和轮回血祭出来的试验品,身负强大的怨煞之力,除了最开始在鬼屋镜像里着了道差点失控,之后就再也没见他被自己体内的力量反噬过,甚至越来越娴熟自如。
    用自身的怨念压制是什么意思?
    寅迟对什么东西有怨吗?
    从记忆里出现这个人开始,方棋印象里的寅迟,一直是懒散而闲适的,他对一切都很随意,对任何人都不会表露恶意,笑容在他脸上成了习惯,连情绪起伏都很少会有。
    仅有的几次生气,还都是因为他,因为覃元彦兄妹对他的诋毁和控诉,但那也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称不上怨念。
    寅迟如果有怨,会是什么?
    寅迟没有避开方棋的视线,任他打量,嘴角挂着无奈,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方棋没有质问他的打算。
    如果压制怨煞需要的真的是怨念,在他们相遇之后没有,那就是在他们遇上之前。
    而从寅迟失踪直到遇上他,寅迟没有这个时间段的记忆。
    关于寅迟丢失的那段记忆,他们不是不知道那里面会有“始作俑者”的线索,也不是没想过要找回,但一段记忆丢失,又恰好是和幕后之人有关的那段记忆,最大的可能就是记忆在“实验”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类似于被植入了某种自动清除的程序,是为了防止“试验品”逃走之后泄露消息,这种“程序”一般是自毁性的,如果强行找回,可能有玉石俱焚的风险。
    但前提是……记忆的丢失是幕后那人的手笔。
    可姚思宇刚刚问的是:这颗棋子没有告诉你……
    也就是说,在姚思宇的认知里,寅迟是知道自己死亡以及被“改造”的过程的。
    他不知道寅迟记忆丢失的事!
    方棋脑子里灵光一闪,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如果寅迟失去的记忆和“实验”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是谁让他忘了?
    如果不是出于恶意,那就只有……
    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想。”寅迟显然已经和方棋想到了同一处,但他没有过于纠结,而是看向了姚思宇。
    方棋也看了过去,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继续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丝毫没察觉自己不打自招的姚思宇不由得愣住。
    他交代什么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交代!
    这个鬼差在知道了寅迟自身潜藏有极强的怨念之后难道不该和他心生嫌隙吗?不是应该立马弄清他的怨念来源吗?
    他这一副突然顿悟并且已经有了下一步计划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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