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不是很意外这里是属于寅迟的记忆, 也不奇怪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怔了一下,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寅迟失笑道:“我的记忆世界, 我为什么不能进?”
    “……”
    方棋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这里是你自己的记忆, 不是玉佩里记录的影像?”
    寅迟:“嗯哼。”
    方棋:“……”
    难怪这里的记忆是有声音的。
    他没想到寅迟这么快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的不敷衍, 居然直接把他拖进了他的记忆里。
    方棋想说什么, 寅迟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拉住他说:“事先说好, 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分手是不可能的。”
    方棋:“……?”
    他有些愕然地转头,不明白寅迟这话的逻辑。
    随即他恍然想到了刚刚听到过的话。
    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还很稚嫩, 只听声音甚至分辨不出那是寅迟说的话, 而且那几句话嘲讽拉满,画风也不太对。
    如果那确实是寅迟说的话,那他应该不只是说过那位顾客大叔的坏话。
    现在是两人“相遇”之后记忆的开始,寅迟对他, 和对其他人, 应该也没多大区别。
    方棋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所以寅迟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偷偷说过他的坏话?
    还是有可能导致分手的那种?
    正好其他人的目光动了, 方棋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瘦小的身体。
    那个高嗓门大妈的摊位前,“方棋”缓缓走上前, 站在了刚刚那个顾客大叔的位置。
    他那会儿也就比卖菜的摊位高出一点儿, 突兀地出现在菜摊上,卖菜的大妈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
    “你来干什么?我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 赶紧滚!”
    大妈一脸嫌恶,对着一个孩子出口的话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原因自然是方慧。
    说来讽刺, 方慧在这条街上被人鄙夷唾弃,但她长得确实漂亮,所以仍有人对他趋之若鹜,卖菜大妈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两家又住对门,每次大妈收完摊回家,总能看见自己的丈夫倚在门框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盯着对面的房门,只等着里面的女人出来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或者一睹芳容。
    这位大妈对方慧可谓是恨之入骨,因此恨屋及乌,对住在对门里的所有人态度都很恶劣。
    而方慧虽然迫于无奈住进了这片老旧的街区,但她是有豪门梦的,买菜这种事她不会纡尊降贵,她儿子是少爷命自然也不行,那会儿覃瑶还太小,所以遭人冷眼和白脸的始终只有方棋。
    方慧从来不管他出来买菜要面临什么,她只要求结果。
    方棋和她相反,他不在乎菜能不能买回去,他要的是卖菜大妈的态度。
    所以他被驱赶了也没走,站在原地仰起头,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大妈问:“什么为什么?”
    方棋说:“你管不住你自己的丈夫,又比不上别的女人,只能通过贬低谩骂别人来维护你的自尊心,你不把菜卖给我们,你丈夫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
    谁都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菜场上的人集体静了几秒,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被公开处刑的大妈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反应过来之后,一张脸直接黑成了锅底,她胸口剧烈起伏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教你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方慧那个贱人?那个臭婊子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撕烂她的嘴!”
    成功把大妈惹得暴跳如雷之后,方棋菜也没买就转身走了,被激怒的大妈迁怒方棋还想拽住他发泄一通,被其他菜贩子好声拦住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是不会跟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计较的,甚至乐得看人笑话,可以拿回去当谈资。
    回去的路上,方棋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再次传出了声音。
    “蠢蛋,你激怒那个卖菜的有什么用?菜买不回去,你等着回去挨打吗?”
    “……”
    八岁的孩子身后,方棋偏头看了一眼。
    寅迟一脸坦然道:“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顿了一会,他又说:“哦,你没有。”
    方棋:“……”
    年少轻狂的人说得没错,菜没买回去就少不了挨一顿打,看着他两手空空走进门之后,方慧的脸顿时就变了,问:“让你去买的菜呢?”
    方棋还是一副恹恹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卖菜的说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不卖。”
    那一瞬间,他满意地看到了方慧扭曲的脸。
    在她一通需要被和谐的语音输出之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方棋”刚刚也同样骂了她,顿时有了发泄口一样,一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玄关处清脆的一声响,瘦小的孩童被掼倒在地,脸上很快浮现出了手掌印。
    方慧单手叉腰,指着他骂道:“你跟着那群低贱的泼妇瞎叫什么?你以为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他们不卖菜给你,你就不会跑远一点再去买吗?多跑几步路能累死你吗?”
    倒在地上的孩子一言不发,脸上只有麻木。
    方慧见他这副样子更加来气,又把他拎起来打了一顿,才拿起钱包自己出门了。
    在她走后,“方棋”抹了一下嘴角磕出来的血,缓缓站了起来。
    这会儿在他身体里的人又说:“没用。”
    “你是废物吗?她要打你你不知道躲吗?真没用。”
    稚嫩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又骂骂咧咧地说:“贱女人只会拿孩子出气,你干脆买菜的时候给她下药毒死她得了。”
    “……”
    那时候的寅迟,不知道一个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也不懂一个孩子的反抗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方棋在买菜的时候激怒了作为邻居的大妈,又转述大妈的话让方慧不断破防,原本作为豪门女主人的接班人,方慧自持身份是不愿同一个大妈计较的,但耐不过别人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挑衅谩骂,尤其是在覃家的人迟迟不肯接她离开让她沦为笑柄之后。
    冲突爆发是在一次出门时的偶遇,大妈的丈夫终于按捺不住对方慧发出了邀请,刚好被回来找钱包的大妈撞破,持续了很久的唇枪舌战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大战。
    卖菜的大妈看到的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在纠缠别人,第一时间冲上去打的却是方慧。
    她知道有错更多的是她的丈夫,更恨的却是“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
    她很可悲,却不值得可怜。
    男人在自己老婆冲上来时便经验丰富地脱离了战场,任由方慧被一把拽住了保养极好的头发。
    论战斗力方慧自然是比不上菜场上的大妈的,很快被撕扯得妆容全乱形象全无,垂涎她的男人又是个怂货,根本不敢帮忙,最后还是其他邻居被惊动跑来拉架,才让她不至于毁容破相。
    对于方慧来说,脸就是她的命,是她能够入主覃家的资本之一,差点被毁容的惊惧让她对大妈忌惮又愤恨不已,而这种愤恨,在知道方棋曾在买菜时故意刺激那个疯女人之后,完全转移到了她可以掌控的目标身上。
    那天晚上,方棋被打得下不来床。
    他昏睡过去之后,他体内的声音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喂,那个大妈的钱包是你故意拿的吧?我看你干小偷这行挺有潜质的。”
    “你还偷偷给那个猥琐男人递了暗示,让他以为那个贱女人彻底被抛弃了。”
    “你故意挑拨他们,就为了让贱女人把矛头对外,你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天天打你了吗?”
    “你真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你暴露了,被打成这个样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一抹幽魂的自言自语自然没人听得见,只是看着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人,方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捏得更紧了。
    方棋不以为意地说:“你没说错,是挺蠢的。”
    他的做法,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但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被打的第二天,方棋拖着饿了一天一夜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去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看到他时吓了一跳,看到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当即带着他回了家,对方慧进行了一番素质教育和警告。
    是的,教育。
    民警不会因为一次的挨打就彻底剥夺一个“母亲”的抚养权。
    方慧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民警走了之后,她变本加厉,一边怒斥着“除了我谁还愿意管你这个累赘”,一边再次对方棋动手,打的全是已经有伤存在的位置,不会被立即发现。
    但是没关系,方棋知道还会有下次,因为方慧正处于患得患失,覃总因为一个项目的事和他正室的妻子正扮演着夫妻恩爱和睦,没工夫搭理方慧,焦虑和恐慌让她的情绪经常失控,趁她酗酒之后,方棋再次激怒了她。
    那一次,他是在派出所过的夜。
    但也在第二天,他就被接回了家。
    方慧养着他是为了他的儿子,在她成功成为覃夫人之前,她不会轻易放走自己的。
    这事方棋知道,他身体里的人也知道。
    “寅迟”就像个惯爱泼人冷水的杠精,对方棋这种堪称自残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博取警察的同情吗?警察除了和稀泥还能有什么用?你不会还指望他们能救你出苦海吧?”
    记忆外的方棋没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
    寅迟大概是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脸都没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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