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自己期待的答案, 但尹涛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他又抬头看向被绝缘板挡住的头顶。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人从外面跑进来,脱口喊了一声“没事吧”, 未及靠近,又及时刹住了脚。
    没有了雷击落下, 深坑下黑色的雾气再次开始蔓延。
    程锦本能地有些忌惮那东西, 迟疑着问:“这不会就是你俩被劈的原因吧?”
    方棋:“……”
    尹涛敢肆无忌惮地靠近, 因为他有护具在身,程锦他们就不行了, 只能隔开一段距离站着。
    方棋顿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口:“你们在做什么?”
    程锦理所当然地说:“救你们啊,还能干什么?”
    “……”
    方棋轻蹙了一下眉, 很煞风景地说:“这样做没用, 他们撑不了多久,只要寅迟体内的这些东西没被劈干净,雷就不会停下来,他们总有灵力耗尽的时候。”
    “我知道啊。”程锦却说:“但总不能看着你俩被劈死吧?再想想办法啊, 咱们连天打雷劈都能扛下来, 他这些东西应该也有办法处理吧?顺带一提, 用绝缘板挡雷的办法是跟你挺熟的那个警察想出来的,他一个普通人还挺靠谱的。”
    “……”
    方棋一时哑然。
    其实从雷云底下救人, 面临的不仅仅只有被雷劈的风险, 更危险的是遭雷劈的人,寅迟身体里的怨煞一旦蔓延出去, 最先被侵染的就是现在围在深坑外替他们抗雷的那群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方棋没想过找人帮忙,也没想过有人会帮忙。
    踌躇之际, 孙又青突然说:“暂时封印住可以吗?就像在望湖山上的那样。”
    方棋没说话。
    封印自然是可以的。
    寅迟原本能在世间行走自如,就是因为尹茜给他设下的封印,用的是她自己累世的功德。
    封住望湖山上的怨煞,用的也是功德之力结成的法阵。
    正是因为他自己打破了封印,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重新封印这种事,他在一开始就试过了,可靠他自己几个月里攒下的那点功德,根本远远不够。
    难以想象尹茜在她不为人知的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救了多少人,可她那样的一个人,却没有得到该有的福报,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正想着,方棋手腕一紧,忽然有人拽了他一下,力气还不小。
    他顺着那股力道被拽离了原地,然后发现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先是地面凸起了一块形成了一个鼓包,然后鼓包破开,露出了一个脸色青白的人头。
    “……”
    在场的几人皆被吓了一跳。
    尹涛的注意力稍微偏了一点,他看的是寅迟,还有他依旧抓在方棋手腕上的黑雾缠绕着的手:“你……”
    寅迟朝他看过去,扯唇笑了一下,“不是说了没死透吗?”
    尹涛:“……”
    没死透和生龙活虎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没说什么,又把头转向坑底,看向那颗诡异的人头。
    人头是“活”的,他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后锁定了方棋,随即眼中一亮:“方棋大人?你是方棋吧?我是你偶像……啊不是,你是我偶像,我是地府办事处新上任的鬼差,比你小一届,你可以叫我学弟。”
    方棋:“……”
    从地里冒出来的人头,地中海,国字脸,脸上皱纹不少,一看就很沧桑,年龄预估是四十岁以上,这么一个人,让自己管他叫学弟。
    方棋无言以对。
    那人似乎看出了方棋的顾虑,不以为意地说:“嗐,我生前是个程序员,加班猝死的,形象不太好看,这个不重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话音刚落,方棋身后又是一声惊呼。
    程锦脚底下也突然鼓起了一个土包,吓得她跳着退开了几步,然后看着坑底再次钻出一颗头。
    “……”
    新冒出来的脑袋方棋认识,也是地府办事处的鬼差。
    那人仰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扔下一个玻璃罐就跑了,那玻璃罐和方棋平时用来装灵体的罐子不太一样,里面涌动着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继前面两名鬼差之后,更多的鬼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有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感叹说:“真的劈不着啊?玄门中的那群人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敢用鬼差的身体硬抗天雷,古往今来,你是地府头一个,阎王都得给你扣666。”
    “虽然年度业绩比不上你,但上岗时间这么长,家底还是比你厚的。”
    “听说遭雷劈的那个是你对象啊?我这点儿就当是随给你们的份子钱吧。”
    “……”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地底钻出来,方棋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之前在北柒百货商场楼顶,差点和他起冲突的两个同事,他们全都不走寻常路。
    对鬼差来说,就算不在雷云中心,边缘落下的散雷落在身上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们来了就走,片刻都不敢多待,却留下了方棋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功德。
    最后出现的是谢辞,他不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他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
    方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办事处的鬼差同时出现,不可能是自发组织的“活动”,如果他们有授权,只可能是负责人安排的。
    但谢辞现在做的事,和他之前在结界外表现的态度截然不同。
    方棋有点看不明白了。
    有人雪中送炭之后,他来锦上添花?
    谢辞却忽视了其他人看向他审视又忌惮的目光,径直走到寅迟面前,看了看方棋说:“你懂什么叫清算?你算账只算花出去的钱不算赚的?语文不好就多读书。”
    “在世间活着,不是唱你一个人的独角戏,要学着给别人多一点信任,明白吗?”
    方棋:“……”
    他讨厌说教,但却无法反驳。
    这时头顶突然有什么破裂的声音传来,被灵力加固过的绝缘板在雷霆锲而不舍地轰击下终于断开了一个角,断开的角携裹着没有消散的灵力砸下来,方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随手挡的,那断板却被他的力量弹了一下,蹦向了谢辞站着的方向,在他脑门上砸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地上。
    谢辞:“……”
    方棋:“……”
    这时候再解释会显得很虚伪。
    更何况他还有前科。
    他沉默半晌,说了四个字:“菜就多练。”
    就算是鬼差,在办公室里躺久了,肢体功能也会退化的。
    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没躲开。
    谢辞:“……”
    更气的是,拉着方棋的某人这会儿还发出了一声闷笑。
    笑了一会儿之后,寅迟缓缓抬头,郑重其事地对谢辞说了一句:“有劳了。”
    “……”
    玻璃罐碎裂的声音在震天的雷声下十分的微不足道,但暴涨的金色光亮却几乎盖过了电光闪烁。
    极为壮观的一幕被人用手机记录了下来。
    黑云积压之下,轰雷掣电,却没有落下来,被数不清的灵光拦在了半空,灵光隔断之下,金色耀目,像被尘封的暖阳,足以融化一切霜雪。
    寅迟体内不断外溢的怨煞,在封印成型之后,被他尽数归拢回体内。
    怨煞的气息随着封印而消散,空中雷鸣止歇,雷云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荡了一会儿,缓缓散去了。
    深坑之外,近距离围观的市民还在仰头张望。
    抗住重压的玄门术师们只觉得浑身一轻,重担突然卸下,他们心神一松,顿时腿软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全身。
    相比之下,寅迟虽然身体残破不堪,精神上倒比他们还振奋不少。
    但身上雷击的重伤一时半会却难以痊愈了。
    他拒绝了尹涛想带他回别墅休养的提议,跟方棋一起回了公寓。
    黑云散尽,凌晨破晓的时候,林江市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将城市冲刷,连天空一起洗净,留下了蓝天白云。
    大梦醒来,前一晚的所有光怪陆离都变得模糊不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出了记忆。
    但发生过的事总有痕迹留下。
    早早被好事者发到网上的视频及照片,网监大队连续加班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清理干净,还有存在手机里的本地记录,鬼差在清除篡改普通人记忆的同时,还得同时清除记录,工作量直接翻了两倍不止。
    饶是阴阳两界的公务员再怎么不懈努力,残留的蛛丝马迹还是让崇尚科学和推崇玄学的人群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但这种没有“依据”的争吵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放任一段时间,那些质疑科学的声音就被林江市以外其他地区更多的声音淹没了。
    这座风波不断的城市里埋了十几二十年的隐雷彻底爆发,再到重新恢复正常秩序,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现代科技将被雷劈坏的建筑重新建好,将被怨煞和阵法冲开的坑洞填上,也足够玄门的人将各地被封印住的怨煞清理干净。
    还有寅迟被雷劈到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在这段时间里恢复如初。
    但恢复的只是身体,魂体还是很虚弱。
    他像是软骨病复发,每天仗着身体不适,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形挂件,几乎时刻把自己挂在某人身上。
    他这种状态方棋并不陌生,他们最开始遇见的那段时间,寅迟就是这样一副病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方棋有些疑惑,在那人又一次在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凑上来,还开始上下其手时,他偏过头问:“你上一次魂体变得这么虚弱,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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