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线断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方棋如坠冰窟,整个人仿佛与世隔绝,万籁俱寂。
    只是还没寂到头, 头顶一声惊雷炸响,炸回了他离家出走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他片刻不敢耽搁, 伸手化爪, 将面前的结界撕开了一条口子, 迎着电闪雷鸣,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谢辞就站在他身后, 透过他撕开的缝隙,看见了结界里雪白一片,他被强光晃得眯了一下眼, 却也没避开, 直到方棋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口,缝隙又重新合上。
    他静立原地,神色意味不明。
    结界里,方棋找到寅迟时, 又一次体验了一遍心脏骤停的滋味。
    上一次是他车祸死亡的时候。
    雷云聚集的焦土之下, 现在已经是一片深坑, 一个人影躺在坑底,浑身上下浮动着电光, 电流被具象化, 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寅迟就像个碎裂的陶瓷娃娃,一只手和腿已经没了半截, 还维持着人形的部分, 也有不同程度的裂缝,怨煞从裂缝中逸散出来, 像画上去的黑色纹路,和血液混在一起。
    结界被破开,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看到快步走到他面前的人,他又是苦恼又是无奈,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断掉的手就被握住了。
    方棋半蹲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地替他修复断手。
    “……之后自己会恢复的。”寅迟声音嘶哑地解释了一句,见来人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继续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受点儿小伤而已,你用不着跑回……”
    “因果线断了。”方棋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
    寅迟倏地一怔。
    雷击过后的伤口恢复得极为缓慢,或许在下一道雷落下来之前,那只断手都没办法修复完成,或许他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徒劳,但方棋还是没停止阴气的输送。
    他固执的不肯抬头。
    寅迟忽然叫了他一声:“七七……”
    他现在的脸色很苍白,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解释也都变得很苍白。
    他知道因果线的存在,但他看不到。
    所以他把这茬忽略了。
    因果线是对方棋的束缚,是寅迟对他的执念,断掉它有两个办法,一是连接因果的双方有其中一方彻底消亡,二是维系因果的人执念散去。
    半空中雷云仍在,被它盯上的目标不可能消亡,所以方棋才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来。
    人还活着,因果断了的原因就只能是第二种。
    为什么他的执念突然没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执念,给自己执着的人一个解脱,一个成全。
    什么劈他的雷跟劈岳正扬的不一样?天雷要真有这么智能,被方棋装进玻璃罐的灵魂就不会死了!
    蛮不讲理的天雷丝毫没给他俩发作和解释的时间,寅迟的手连手指都还没长出来,吞噬一切的白光就将他俩再次淹没,只是这次,惊雷没有落在寅迟身上。
    雷声落下之前,方棋在两人上空用阴气撑开了一层防护罩,碎裂的声音传来,他只觉得灵神巨震,口中溢满了血腥味,又被他悉数咽了下去。
    寅迟猛的拽住了他还在传输阴气给自己的手腕。
    方棋的行为似乎激怒了行刑的雷云,更粗更壮的雷在云层底下聚集,不间歇地落了下来。
    又一层护罩撑起,又一次天崩地裂的碰撞,又一次败下阵来。
    方棋身形晃了一下,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寅迟被那抹血色刺得双眼生疼,被雷电到麻木的躯体也重新恢复了痛感似的,他紧紧捏住方棋的手腕,几乎要陷进他的骨肉里。
    “方棋。”
    寅迟从来没用这么严肃又正经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
    可天罚是不容反抗的。
    越是反抗,落下的惩罚越重,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莲花港这片林地虽然成功困住了岳正扬,但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广,这样抵抗下去,波及到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广。
    方棋充耳不闻,十分冷静地说:“我不怪你骗我,但我要做什么,你没资格管。”
    “……”
    完了,生气了。
    寅迟想扯一下嘴角,最后只抿了一下唇,突然问:“你不想去投胎了吗?”
    这话一语双关,是询问,也是提醒。
    如果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他就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方棋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一定要去投胎。”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你爱信不信!”
    “……”
    这下寅迟是真笑了,尽管以他现在的状况,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但在方棋固执地重复之前的动作时,他抢先方棋一步出了手,接下了比之前所承受的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天雷。
    只一下,他就已经透支了全部力量了。
    他和方棋一样,力量属性同源,天雷对他们来说宛如天敌,对上就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不过比起坐以待毙像凌迟一样被劈死,彻底激怒天道,能一击必杀,也算得了个痛快。
    外面的结界在寅迟力量耗尽时就自行溃散了,雷云底下的两个人暴露在了大众视野当中,空地之外,已经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雷云越积越宽,不断扩展蔓延向人群上方。
    方棋看见了,但没打算停下来。
    他想,就算会波及无辜,他都快灰飞烟灭了,他才不管。
    有一瞬间,他几乎理解了影鬼从诞生就注定消亡的不甘心,理解了她不惜一切代价想活下去的疯狂。
    因为真的不公平。
    他终于肯抬眼,神色平静,眼里却是偏执的底色。
    寅迟松开了方棋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心,抬手抹去了他嘴角不停外溢的血,说:“没事。”
    惊雷破空,带起一阵咆哮的狂风。
    最后的审判降临时,方棋也不肯放弃抵抗,阴气在他们头顶凝聚,在雷霆万钧之势下显得那样不堪一击,却昭示着主人心底的歇斯底里。
    就在雷霆撞上来时,远处突然有某种东西横空而来,传音都晚了一步,“方棋!用那东西试试!”
    扔东西的人靶头很准,刚好扔在方棋撑开护罩的上方,被阴气稳稳托住。
    方棋来不及反应,雷已经落了下来。
    “咔哒”一声,扔过来的不明物不堪重击裂成了粉碎,天雷的余威继续往下,破开了那层黑色的能量罩,可本该将两人劈成灰烬的雷,像是中途经历了一场恶战,再对上他们时,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劈在身上,只剩下了家庭用电的电压强度。
    “……”
    方棋有些呆愣地低头,看着被劈碎后落在地面的东西,看不出原形是什么,但能分辨得出,那是一种用于建筑中的绝缘板材,上面还附着着灵力,还有已经被烧成了灰的避雷符。
    “卧槽!真的有用!”远方的人群里,程锦惊喜地叫了一声,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道:“警察叔叔你可以啊!”
    她身边的人穿着警服,整个人还沉浸在从百里之外瞬移到雷击现场的震撼中。
    在方棋重新走进雷击中心时,喻明忠就被程锦用非法手段带了过来,并通过非法手段确认了正在遭天打雷劈的两个人的身份。
    喻明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已经让人运了一批绝缘板材过来。
    他普通人当得比较久,考虑问题的方式也都遵循常理,抗雷除了避雷针,也就绝缘的东西最好使了。
    雷法克万邪,摧毁的是灵体而不是物体,从它劈了那么久都没劈穿地心就能看出来。
    程锦还担心不稳妥,所以用灵力给板材加固,又贴了避雷符反弹了部分雷力,扔过去之后,抗雷效果超乎想象地好!
    “天雷地雷都是雷,绝缘板还可以再加厚加固一点,反正他们都‘死’了,应该不至于再被重物压死。”
    程锦:“……”
    她心说地雷可不兴这样搞,会变成爆米花。
    他们讨论的这会儿,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拖了几块警察运来的板材,招呼也不打就顺走了,程锦正欲开腔,又倏地一愣。
    她认出了那人焦急的背影,是寅迟他舅舅。
    他直奔雷云正中心去了。
    接着是她姑姑,还有其他几位她没见过的长辈。
    “他们是……”
    “是你姑姑请来的外援。”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程锦转身,微惊道:“孙又青?”
    孙又青点了下头,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锦:“……”
    程锦看了看冲到雷云底下的一众长辈,又看了看旁边拖满了绝缘板材的大货车,一咬牙道:“把车直接开过去,法不责众,拼了!”
    “……”
    没一会儿,雷云和深坑之间,再次横了一块加宽加厚的绝缘板。
    有着浑厚的灵力支撑,绝缘板抗住了落下的惊雷,震天动地的冲击力压得支撑板材的人差点纷纷跪地,又被其他紧随而至的人扶住了。
    有人抬头望了一眼,脱口“艹”了一声,说:“这他妈要是拍下来当素材,什么特效都不能比得上!”
    “喂,坑里两个人还没被劈焦吧?那可是我女神的儿子!”
    “教训两个刚成年的小孩,用不着搞这么大阵仗吧?”
    “……”
    几乎都是陌生的声音,从间不停歇的轰雷中得到片刻喘息的两个人从深坑底下抬头,看到的是尹涛从深坑外跳进来的身影。
    他冲到寅迟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向方棋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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