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了?”平凡眯着眼,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是刚洗过的,胡子也像是刚刚才刮过,像是为了见她而特地梳洗打扮。
    酒店的暖气开得很足,俞浩扬却没有脱掉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嗯,总是要回家的,不能一直在外面漂。”
    他说的有道理,平凡又问:“你爸没打你?”
    俞浩扬鼻头一皱,“他哪舍得啊,就是装装样子。”
    平凡想起那天也是在甘露四季的大堂,俞家华挥舞的拐杖一点都不像是装装样子,可到底是血肉至亲……
    她突然想到平原,她何尝不是他的血肉至亲。
    “这么说,你还会继续画画继续做陶?”她问,似乎又想到什么。
    俞浩扬迟疑半晌,神情复杂,俊秀的眉眼像是蒙了层雾气,看不太真切,他说:“不一定,又不能画一辈子,难道要像你父亲一样,穷困潦倒一生,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吗?”
    “可是你说过,如果我不爱你,你就继续画画继续做陶。”
    “人,总是善变的。像爷这种大好青年,才华横溢,不能一辈子窝在暗无天日的画室。”
    这时,侍者送来咖啡,热气氤氲,一时竟谁也没有说话。
    “浩子,如果我爱你,你要如何?”
    俞浩扬愣住了,隔着升腾的热气望向平凡那张平静如水的脸,她的眸光仍旧澄澈,却像是隔着远山暮蔼。
    “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你不想和爷在一起。既然你不能和爷在一起,做这些假设又有什么意义?我可以不画画,但是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不想为这些茫茫未知的侥幸,而再次害你遭受伤害。如果说,这些伤害和疼痛都是可以避免的,我情愿离你远远的。”
    平凡失语,面对他不加修饰的揭穿,她竟无法反驳。
    “如果不爱,你为何要远离我,如果不爱,你何必对我说起那些你不愿提及的过往。但是,我想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婚姻……太草率,太轻易了,你甚至不了解钟遥是什么样的人。”
    平凡走了,纤瘦孤独的背影显得分外单薄。俞浩扬还记得那天也是在甘露四季,她就坐在喷水池边,夕阳映红天际,孤单的背影一下子掳去他全部的呼吸。
    “还看呢?”俞殊礼在办公室的监控画面早就看到他们,“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去追回来?”
    俞浩扬懒懒地剜了他一眼,用左手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没想到你是个情圣。”俞殊礼也不管他,在刚才平凡的位置坐了下来,侍者很快就跑了过来,被他挥手打发了,“干嘛不告诉她,为了找她,你被老头子打断了手,说不定下半辈子就是个残废。”
    “你还是我哥吗?”
    “咱家不幸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你想要什么尽管去争取,不要顾忌太多。”俞殊礼轻叹一口气,“妈那么疼你,一定不舍得你难过。”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也别再给大嫂希望,不,是于瑶瑶。”俞浩扬从前就看不起他哥哥,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还谈什么爱情。
    裴习远要订婚了,在吕真出国之前突然宣布,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吕真支离破碎。
    “这算什么?让我彻底地死心,无牵无挂地出国吗?”吕真拿着邀请函,狠狠地撕成碎片。
    平凡眼疾手快,把属于她的那张邀请函夺了过来,“你不去,我还想去呢。”
    “姐!”吕真气疯了,“为什么一定要和不爱的人结婚呢?”
    “无爱无伤,你懂吗?”平凡把邀请函放下抽屉,“再说了,裴师兄要是不愿意,谁也不能逼他,他要是不喜欢那姑娘,也不会娶她。”
    “那我呢?我算什么?”
    平凡也不知道吕真算什么,只是她不能再用残忍的言语刺激她,于吕真这般是最好的,从此无牵无挂地离开,等她回来的时候,裴习远已经是儿女成群,她就算还有几份奢望也就慢慢地淡了。
    裴习远的告别单身派对也邀请了平凡,平凡一头雾水地赴约,还不忘调侃他,“师兄,万一我看到不好的东西,也没关系吗?”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裴习远包下了甘露四季的总统套房,几个发小都没有携伴参加,怕闹得太过影响不好。
    裴习远的发小平凡差不多都认识,姜培东也是她的师兄,还有一个叫袁彻的,当初和她一个高中,学霸级的人物,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剩下的那个平凡以前没见过,可在不久之前,他们算是见过一面。
    俞殊礼端了两杯酒过来,“这杯酒是赔罪的。”
    平凡淡淡地接过,“哪里哪里。”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裴习远把他俩分开,“这样不好,知道吗?小平凡是我学妹,是我罩着的人,俞殊礼你他妈怎么得罪她的,也不问问老子同意不?”
    “没办法,舍弟顽劣。”
    裴习远拧眉怒视,“你弟顽劣,关平凡什么事啊?你弟不乖就揍他呗,敢动小平凡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没完。”
    “裴习远,你哪根筋不对,这么冲干嘛呀!”俞殊礼没见过裴习远这么不依不饶地,他那份狠劲缠劲都是用在法庭上和对手周旋,和自家兄弟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裴习远似乎和他杠上了,“我还真不怕告诉你,平凡是我妹,你动她就是打我脸,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裴习远让人白打的。”
    “习远,自家兄弟,发什么疯!”袁彻坐在沙发上,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仪,“殊礼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你的妹妹也就是大家的妹妹,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难免误伤。现在都认识了,算是不打不相识。”
    “哼。”裴习远把平凡带得远远地,安置在姜培东边上,“照顾好小平凡。”
    裴习远把俞殊礼叫到走廊,“你家浩子怎么回事啊?干嘛让小平凡嫁给别人?他在哪里,把他给我叫出来。”
    “你想干嘛?”俞殊礼不耐烦地低吼,“她想嫁谁是她的事,不关浩子的事情。”
    “什么叫不关他的事情?和人家姑娘同居好些日子,拍拍屁股就走人,算什么男人啊?他还以为这是巴黎,做什么都不用负责任吗?之前是没认出他来,要是早认出来,我就算打瘸他一条腿,也绝对不会让平凡靠近他。”裴习远急得跳脚,“快,把这臭小子给我叫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已经回家了,我听说就住甘露四季呢。”
    “不用你打瘸他的腿,他已经残了。”俞浩扬残了,为了打听平凡的消息让俞家华给打了,俞家华打得并不重,但俞浩扬没能及时就医,小伤变成大病。整个胳膊因为长时间地画画做陶,已经有很严重的手部炎症,经不起风吹雨打。俞家华这一顿打,算是彻底地把他打残了。
    裴习远愣住了,“这算什么事啊?残了就不用负责吗?残了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吗?当初他冲进办公室,把我一顿暴揍的勇气呢?”
    “我说习远,你是不是也喜欢人家?”俞殊礼总算是明白他如此反常的原因了。
    “那是以前,姜培东拉着我去看他喜欢的女生,没想到我也栽进去了。”裴习远自嘲地笑了,眼前浮现初见平时的情景,樱花树下只有她淡泊地走过,无瑕顾虑落英缤纷的美好,一个人是有多绝望才能置世间一切美好的事情于无顾。“那时候,他刚和甘宇成分手,你应该认识他,邹小慧和你妈是闺蜜。”
    “原来如此!”怪不得俞浩扬要远离平凡,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他是怕老妈甜知道有平凡这个人之后,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裴习远摩拳擦掌,“把俞浩扬给我叫出来,他必须给老子一个交代。”
    “他真的残了,不骗你。”俞殊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完,裴习远已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妈的,谁让你没事绑她的,你要是没绑过她,也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
    “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俞殊礼不敢还手,忍着剧痛,“别告诉平凡,浩子觉得这样挺好的。”
    “好毛!老子找他去。”
    裴习远也把俞浩扬也给揍了,反正俞浩扬也没有还手之力,只不过裴习远打的是脸,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打完了吗?”俞浩扬吐掉一口血水,扬起嚣张的眉眼,“我知道你早就想打我,现在打完舒坦了?”
    “老子还没打爽,不过看在你是残废的份上,老子不跟你计较。”
    “爷要不是残了,你能近得了爷的身?”俞浩扬这话是不假,在巴黎留学的时候,他在广场画素描赚钱,经常和欧洲佬打架,也算是久经沙场。两个人之前也打过一架,势均力敌。他现在手臂上打着石膏,伸展不开,只能叫裴习远打个痛快。
    裴习远打累了,往沙发上一瘫,“小凡要结婚了,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我还能怎么样?”俞浩扬挠头,“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之前答应过平凡她大姨,永远不先说爱她,一定要等到她先说爱我的时候,我才能表白。”
    裴习远想了想,“她大姨没说错,小凡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就算是逼她也没用。”
    “所以,大哥,你让我该有什么想法?是把钟遥暴打一顿,像你打我这样打一顿,还是抢亲啊?”
    “抢亲!”裴习远说。
    “然后呢?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我这个残废吗?”俞浩扬指着自己的胳膊,“如果我这么做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会自己争取,即便再苦再难,她都不会放弃。可要是我让她没有选择,逼着她放弃她的坚守,那么她不会开心的。”
    裴习远拍拍他的肩膀,释然地说:“没想到还有一个比我更了解小平凡的人。”
    俞浩扬嫌弃地挥掉他的爪子,“我告诉你,只要平凡选的人是我,我会让你永远在她面前消失。跟爷抢女人,你趁早滚蛋。可是,我们都将成为过往,我就算打死我也没用。”
    “切,老子是她师兄,你算是毛线啊?”
    “那么,师兄,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心转意吗?就算不是为我,起码找一个她真心喜欢的男人,也好过匆促地嫁掉。”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几天,没提前说,么么哒,恢复日更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农历新年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叶萧然要公开拍卖他的获奖作品,从此退出艺术圈,专心教书育人。
    承拍他作品的拍卖行正是钟遥的公司,拍卖师是钟遥。所以,钟遥和平凡拍完婚纱后,都在筹备这个拍卖会,偶尔有时间和平凡碰到一块,也都是在拐角,两个人各忙各的,鲜少说话。
    “你父亲的作品有多少?”钟遥突然发问。
    “问我妈。”姚绵三天前回来了,也算是衣锦还乡。
    钟遥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很多咯?”
    “你去看看梵高和毕加索这一生有多少作品吧。”平凡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
    “那么,一个刚刚成名的艺术家为什么急于拍卖自己的作品呢?”
    平凡放下拍卖行考试的相关资料,“我想,他急着用钱吧?或者说,他已经江郎才尽,再也创作不出新的作品。”
    “也不至于,叶萧然刚刚开完巡回个展,应该赚了不少。”钟遥正在为叶萧然作品的底价发愁,定高了怕无人问津,定低了怕对不起艺术家。
    “你说叶萧然?”平凡来了精神,“他要拍卖他在欧洲大赛的获奖作品?”
    “正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一幅拿得出手的作品,还要卖了,就不怕以后没有资本吗?”钟遥略烦,合上电脑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大部分艺术家在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成名作都是如珍如宝,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提高作品的商业价值,一般人不会在活着的时候轻易出售自己的成名作。因为活着的作品,实在卖不出什么太高的价格。
    “别人跟宝贝似地捂着,他却像烫手山芋般急于出手,看来是准备趁着名气还在,捞一笔。”平凡没见过叶萧然,但她却知道他的作品从何而来。
    “钟遥……”
    平凡唤了他好几声,他如梦方醒地回过神,目光仍就停在远方,盛满来不及收回的悲伤。平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人来人往,没有什么特别。
    “你刚才说什么?”
    “我在问你准备怎么定价?”
    钟遥沉思了许久,“起拍价不会超过50万,估计最后的成交价不会高于200万。”
    “这么高?”平凡脸色不悦,“一个新人,不再有新作品问世,就单单这一个作品,就能卖这么高的价?”
    “毕竟是获奖作品,得到业界的承认,起拍价太低会得罪很多人。”
    “什么人都能拍吗?”
    “有钱就能。”
    平凡回到家,径直进了姚绵的房间,关上门,“妈,我需要点钱。”
    姚绵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红润的脸色重新回到她精致漂亮的脸上,“要多少?”
    “200万。”平凡说,直接了当,不绕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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