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不由看了他一眼:“你想得……真开。”
    她当年于暗道之中设计救下八岁的小太子,和昨日裴祯元于冠礼之上当场救下她,那能是一回事吗?
    “平时看你挺利落挺凶狠的,怎么这会儿,倒纠结成这样?陛下视你我为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说明陛下是个大好人啊!”司徒马叹道,“要不是他如此赤诚相待,我也不至于在这无聊的宫里头待这么久!”
    戚卓容:“……”
    “行了,我实话告诉你罢,陛下已经醒了!就想见你的人呢!”司徒马笑道。
    戚卓容猛地抬起头来,有什么东西从手心里滚落。
    司徒马这才发现,原来她手里,竟一直握着一串小小的佛珠。
    第97章 若朕真的死了呢?
    戚卓容来到奉天殿前,尚在犹豫之间,司徒马就已经推开了殿门,大声道:“陛下,戚大人回来了!”
    戚卓容站在帘外,看着帘后躺着的那一道朦胧人影,道:“陛下。”
    裴祯元:“怎么不进来?”
    听到他开口,她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说:“臣一身寒气,不敢进去。”
    “里面都有炭盆,你怕什么?”司徒马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裴祯元看着戚卓容,明明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可好像又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她。几缕青丝从她的发髻间漏下,垂在耳畔,她明显也没有梳洗过,眉梢眼底都略显憔悴。他目光下移,看到她衣襟上的干涸血迹,顿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你受伤了?”
    然后又痛得倒了回去。
    太医吓得赶紧摁住他:“陛下!都说了不要乱动!”他掀开衾被,看见纱布上浸出的血痕,不由气道,“陛下你自己看看,三番五次激动,这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又开裂了!”
    他啰啰嗦嗦地剪开包扎的纱布,取来器械,重新为他止血。
    “臣没有受伤。”戚卓容抿了抿唇,“那血,是陛下的。”
    裴祯元哦了一声,脸上竟有了几分血色。他此时上半身未着寸缕,连同那道伤口,就这样展现在戚卓容眼前。偏偏他又什么都做不得,只能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好在他现在长发散乱,也没人注意得到被掩藏在头发下的耳根滚烫。
    裴祯元很想让戚卓容不要再看着他了,他实在有点受不了。可他也知道再开口就会被太医骂,只能忍住了不说,脑子里翻来覆去全都是“最近太冷了,朕好像没怎么锻炼”“两天没洗澡了,身上会不会有味道”“这个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时到底是看了多少男人的身体”诸如此类的混乱想法。
    太医为他仔细止了血,重新包扎好,这才注意到他整个人都有点不正常地泛红,脸上表情也因为隐忍而显得有些狰狞。
    他吓了一跳:“陛下是太疼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裴祯元闭上眼,轻轻呼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太医轻轻给他盖好被子,问:“陛下饿吗?”
    裴祯元点点头。
    太医便转向戚卓容和司徒马:“不知御膳房那里可有备着清粥之类的流食?稍微给陛下垫一垫,过会儿喝药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受。”
    司徒马道:“应该是有,我去拿罢。”
    走出两步又折回来道:“不过御膳房那里的清粥也不是纯粹的米和水,说是清汤,实则都是高汤吊的,大人要不还是跟我去一趟罢?我不懂医术,也不知道现在陛下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太医想了想,道:“也好,那此处便劳烦戚大人稍事照看,我与司马大人去去就回。”
    戚卓容:“好。”
    两个人走出了奉天殿,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裴祯元看着她,她也看着裴祯元。
    良久,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医又没说他发热。但此时此刻,她好像除了这个动作,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表示对他身体的关心。
    “你不必自责。”裴祯元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哑声道。
    戚卓容缓缓在榻边坐下,想了许久,才说:“这一天一夜来,臣想过很多次,等到陛下醒了,臣要跟陛下说点什么。首先,一定是要谢过陛下救命之恩,其次,就该将陛下痛骂一顿——冒失、糊涂!岂是天子所为!要知道,陛下的命不止是陛下独有,更是牵动整个大绍的命脉。陛下怎么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样手无寸铁地冲上去?陛下以为这样做,臣就会感激你吗?”
    裴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肯定不仅不领情,还会反过来教训他一顿。
    “朕没打算让你感激。朕只是……头脑一热。”
    戚卓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陛下头脑一热,就给大绍带来了多少麻烦。还不如让臣受这一刀呢!”
    “那可不行,万一你死了呢?”
    “臣死了,总比陛下死了好。”戚卓容冷笑一声,“臣死了,臣知道陛下定会为臣报仇;可陛下死了,臣恐怕还没来得及替陛下报仇,这大绍江山就要完蛋了。”
    “若朕真的死了呢?”
    戚卓容不说话了。
    她此刻背对着他,他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很久之后,他才听到她说:“裴祯元,你给我听好,你这条命,也算是我给的。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我,你八岁的时候就应该死在庞王叛军刀下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以身犯险。再敢这样,我不如下次直接掐死你,另外找个听话的傀儡皇帝上位。”
    裴祯元蓦地笑起来,却不敢笑得太用力。
    戚卓容回过头来,见他竟然还在笑,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不由大怒,虚虚抓住了他的脖子,道:“当初话说得好听,什么视我如兄长,你就是这样兄友弟恭的?自己逞英雄是痛快了,丢下一堆烂摊子给我?还是想让我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裴祯元咳起嗽来,吓得戚卓容立刻缩手。
    他努力抬起右手,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轻声道:“好,好,皇弟再也不敢了,以后都听兄长的。”
    “混账东西,以为我真会信你?嘴上一套,实际一套。”戚卓容骂道。
    裴祯元问:“皇弟命悬一线的时候,兄长可有为皇弟掉过一滴眼泪?”
    “陛下怎么不问司徒马有没有为你掉眼泪?”戚卓容讽道,“等陛下真死了,我们再替你掉眼泪也不迟。陛下殡天,别说是我们了,全天下百姓都得哭着送一送。”
    裴祯元:“……”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微微皱眉,仿佛是被她给气到了。
    戚卓容明知他是在故意装可怜卖惨,可看他确实虚弱,就也难再说他什么。她坐回榻边,兀自生了会儿闷气,才道:“刺客是尚衣监的掌印,受人威胁,因此才要杀臣。但他家人掌握在对方手上,所以死活不愿说出主使是谁。但他不说,臣心里也有几个猜测。陛下昨日遇刺后,众人对臣颇有意见,这无可厚非,但其中有些人似是完全不在意刺客本身,只顾着攻讦臣,让臣觉得可疑。”
    裴祯元拧眉:“是谁?”
    “还需排查,也可能只是单纯看臣不顺眼而已。但此事最大疑点就在于,无论是要刺杀臣,还是刺杀陛下,选择冠礼这个时间都不是明智之举。难道是冠礼上有什么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戚卓容道,“总之,陛下还是好好养伤,这件事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裴祯元:“好。你自己去拟道旨意,大印你也知道放在何处。带着朕的旨意,查案总归有理有据。”
    戚卓容点头:“等有进展了,臣会再来告诉陛下。在此期间,陛下就不要劳心费神了,免得落下病根。”
    裴祯元应了。
    正说着,司徒马已经与太医拎着食盒回来了。
    “御膳房早就备好的清粥,他们倒是聪明,没放任何佐料,就适合陛下这种伤重未愈、腹中空空之人。”司徒马麻利地打开食盒,问太医,“是让陛下躺着吃?还是坐起来吃?”
    太医慎重问道:“陛下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裴祯元微微举起右手,示意他能动。
    太医道:“那就麻烦司马大人与我一起,将这矮榻稍微调一调。”
    司徒马这才发现,这是太医院特制的矮榻,里头竟然还有机关,可以手动调节半截榻面的倾斜程度,就免得折腾病人亲自起身躺下。
    “不错啊。”司徒马夸道,“太医院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太医道:“咱们做大夫的,也不能只会开药看病,养病期间的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到。”
    司徒马一边与他合力将榻面调整到合适的角度,一边道:“陛下,回头记得赏几位大人啊。他们为了你,也是一天一夜没敢合眼。”
    裴祯元嗯了一声:“赏,都赏。”
    “行了,陛下也别说话了,来喝点粥,暖暖胃。”太医说。
    裴祯元重伤在身,当然不可能要他亲自端碗。他正眼含期待地望向戚卓容,就听司徒马道:“做太医的手稳,还是继续劳烦大人来喂罢。”
    裴祯元对司徒马怒目而视。
    司徒马压根没注意到裴祯元的目光,因为戚卓容正将他拉到一边,吩咐事情:“我这里有几个人的名单,可能与此次刺杀有些关系,你过会儿派人去盯一下,有什么可疑的尽数上报。”
    司徒马:“没问题!不管是刺杀陛下还是刺杀你,都干他丫的!”
    裴祯元一边看着他们两个在角落嘀嘀咕咕商讨如何查案,一边含恨喝粥。
    -
    裴祯元既然已经醒了,那就不适合再接着待在奉天殿。他被宫人抬上了马车,往英极宫驶去。这期间他一直假装服了药在昏睡,原因无他,就是觉得有点丢人,尤其是在戚卓容的注视下,更不愿面对自己宛若废人的事实。
    等他回到英极宫,重新躺回那张熟悉的龙榻,他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
    他竖起耳朵,听到戚卓容和司徒马商量,往后几天,两个人轮值在英极宫守夜,今天先由戚卓容守,明天再换成司徒马。
    裴祯元顿时心情舒畅了许多。
    司徒马离开后,他开口:“戚卿?”
    “臣在。”戚卓容从外殿走进来,“陛下醒了?今夜臣就宿在外殿,有什么事,陛下大可吩咐。”
    裴祯元看着她,她因为冠礼繁琐,本就睡得不多,又加上两天劳累,一夜未眠,此时眼中都是淡淡的红血丝,看上去疲惫不堪。
    他本来还有心装虚弱,逗逗她,此时一看,顿时歇了心思,道:“没什么,替朕把床帷放一下罢,你也早点休息。”
    “好。”戚卓容替他放下床帏,淡金色的纱帘隔开了她的身影,他看着她吹熄了灯火,去了外殿。
    外面传来她搬小榻、放枕被的声音,又传来她脱下外衣、盖上被子的声音,然后外殿的灯火也熄了,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裴祯元合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到了深夜,外殿忽然传来了极轻的窸窣声。裴祯元身上有伤,本就浅眠,这会儿被吵醒,一开始还以为是戚卓容夜里起身,后来那动静一直不消,他才疑惑地睁开眼,喊了一声:“戚卿?你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急促的呼吸声。
    “戚卓容?”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不敢随意叫人,只能用右手撑着床,一点一点,忍痛坐了起来。
    第98章 陛下年轻,不知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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