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邢策气结,把榻上的手机没收了,你一会儿,再打,人家姜颂过来了!
    小老太太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珍珠串子劈里啪啦地响。
    她看着姜颂咂了咂嘴,来了啊。
    嗯,小姨,祝您寿诞吉祥,长命百岁。姜颂恭敬地给老人鞠躬。
    苗红云手里抓了一把瓜子,抬眼看了一眼姜颂,模样倒是和小时候没变,鼻子眼睛都很像。
    她没说完,但是姜颂知道她在说他像母亲。
    姜颂母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演奏家,他小时候常有人提起他更像妈妈。
    姜颂在旁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小老太太就在一边嗑瓜子。
    房间里除了嗑瓜子的声音,就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气流声。
    姜颂有些后悔。
    他想见小姨,是因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小姨把邢策留在了他身边,对他有恩。
    他们一家算是这些年为数不多和他共患难的人之一。
    但也许他误会了。
    人家并不想见他,没有离弃他也不过是因为对故人念旧罢了。
    何况他自己,可能到最后也没什么可回报。
    能给邢策的他都给了,其余的他要留给
    既然来了,赶明儿让邢策带着你认认家门,小老太太打断他的思绪,有事没事儿都到家里看看,不用专等什么年什么节的,你跟邢策说一声,添一副碗筷的事情。
    姜颂眼眶有些酸,低低地嗯了一声:谢谢小姨。
    小姨一抬眼,看见了姜颂身后的顾长浥,这是你打小儿带着的孩子?
    对于年纪大的长辈,八岁是小,十八岁也是小,到了二十八,恐怕依旧是孩子。
    是,姜颂把他让出来,带着点骄傲和害羞,这是长浥,顾长浥。
    这身板儿真好,门神似的。小老太太嘟囔着,我听邢策说,现在是你们俩人儿住一起呢?
    顾长浥微微躬身,小姨好,现在我住在姜先生家里。
    姜颂没想到他到了这还管邢策的妈妈叫小姨,轻轻从后面踢了一脚他的鞋跟。
    没大没小。
    小老太太自己却不大介意,哦,你既然从小跟着颂儿,肯定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吧?
    看这样子她竟像是要跟顾长浥训话。
    嗯姜颂向邢策使眼色,想打断这场前途未卜的对话。
    顾长浥这种小狼羔子,万一冲撞了老人,谁也不想看见。
    顾长浥却比他们先开口了,且毕恭毕敬,知道的,小姨。
    小老太太磕着瓜子点点头,那他现在比之前,身体更不怎么样了,比豆芽菜还豆芽菜,你也知道吗?
    最近刚刚知道的,是我的疏忽。顾长浥垂手而立,真正像个在听训话的晚辈。
    好。邢策母亲从半圆形的镜片上方看着他,既然这样,老太太我,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顾长浥依旧低着头,您说。
    你和他住一起这段时间,帮我家盯着他一点,不能出闪失。小老太太语气严肃起来,像是前阵子又半夜烧到医院去那样的事儿,你要是察觉了苗头,你想管就搭把手。哪怕不想管,你得知会我家人一声,行吗?
    我知道,顾长浥看了一眼姜颂,很认真,我会留心的。
    妈邢策有点看不下去了,人家顾总今天就,就是顺道儿来送我哥的,你叮嘱人家这干什么啊?顾总自己家,家大业大的,哪有功夫管咱们家的瞎胡事儿?
    虽然他自己也忍不住想倚仗顾长浥在姜颂身上留只眼,但是顾氏能源很可能要成新龙头,顾氏老总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容易忽略的。
    顾长浥平常看着温润平和好人一个,名利场上那可是指哪打哪大杀四方,谁得罪他都是死路一条。
    不声不响的都是假象,最可怕的就是杀人不见血。
    而且顾长浥亲爹亲妈亲爷爷早都没了,根本没人镇得住他。
    对待硕果仅存的前叔叔,人家都想揉捏就揉捏,更何况别人?
    除了顾长浥板上钉钉的亲老婆,前后十年谁敢跟他不对付?
    儿子这么操心,妈却关注得不是地方,哦,要你只是顺道儿来的,我是犯不着跟你唠叨这些。
    她嘟囔着,把瓜子皮往四方榻桌上一丢,脸上露出一些不以为然。
    我不是顺道儿,我是专门来送他的。顾长浥纠正道:他胃口不行,我怕他在外面吃得不合适了。准备在这儿等他彻底结束,再接他一起回家。
    小老太太的脸上这才松快了一些,哦,那我送过去的鸽子你也见到了吧?炖过了吗?
    邢策见顾长浥点头,真怕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交流起炖汤心得来,赶紧拦住,妈,妈,外头好多我,朋友同事什么的都过来了,都在外头等开饭呢。光靠小宋和孩子在外头招呼也不,不合适!我哥以后常上,上家里来,什么时候说这些不行啊?
    姜颂在一边,也对顾长浥初次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自来熟叹为观止。
    以前顾长浥连同班同学都不说话,好家伙现在跟个陌生老太太都能聊炖鸽子了。
    哦哦对对对,我这打牌时间有点久了,都搓了三圈儿了。老太太从榻上下来,之前摔过的伤还没全好,动作稍显得有些不利落。
    邢策和姜颂一左一右地扶了一把,老太太把他俩搡开,去去去,瞧不起老骨头了?
    小老太太邢策无奈地看着他妈自己掀帘子出去,把姜颂他俩也带到了雅间大厅。
    来的客人不少,好多都是他们公司里的小孩。
    大家纷纷给老太太送了寿礼,姜颂还真弹了《春江花月夜》,满堂的叫好声,热闹又喜气。
    互相招呼过了,姜颂习惯性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歇着,等消停下来开饭。
    来客当中有人认出来顾长浥,立刻点头哈腰地递名片,久仰久仰!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您!
    顾长浥目光在姜颂那边落了落,确定他人在,随便和这些人应付几句,幸会。
    桌子上已经先摆了冷盘,果蔬卤水酱肉一应俱全,样式也很漂亮。
    但姜颂胃口弱,看着不大有食欲,就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吞。
    不大一会儿,赫一岚磨磨蹭蹭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姜总。
    唔?姜颂没想到他这么积极,数据挖得怎么样了?
    赫一岚似乎没想到他兜头就要问工作,稍微愣了愣,我换了新的算法,能看出来之前监控记录的抹消痕迹。但是复原,恐怕还要一段时间,因为要在原有基础上改进公式套用。
    哦好,抓紧时间。姜颂简单叮嘱了一句,继续喝热水。
    他每顿饭吃不了多少,所以隔不了多久就容易饿。
    早上一顿撑到现在,已经有点饿了。
    姜总赫一岚脸红红的,欲言又止。
    嗯?说。姜颂捧着水杯,耐心地侧耳等着。
    就是,之前那个事儿,我总也没机会跟您正式道歉。赫一岚含糊了一两句,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透明小盒,然后我自己做了这个。
    盒子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小蛋糕,蛋糕表面用红果酱裱着一朵精致的梅花。
    姜颂稍微沉默了几秒,哦,没事儿,之前不都说开了?你不用在意了。
    您先听我说,大概是怕他拒绝,他一口气说下去:这个是我用豆乳做的,您乳糖不耐受也可以吃。然后它的名字叫小春天,是因为春节也快到了,我希望您一切都好。因为我听说您喜欢传统文化,这个名字是取自一首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姜颂放下手里的水杯,偏头看着他,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左右也是含糊不过去,赫一岚有些自暴自弃地低声说:姜总,我可以喜欢你吗?
    姜颂一愣,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小赫,你还年轻呢,比我好的选择多多了。
    不是的。赫一岚急切起来,别人和你不一样,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一样的人。
    姜颂面上疏离却照顾所有属下,公事公办同时又隐约有种透骨的温柔。
    但赫一岚总觉得他太无牵无挂,像是短暂在人间停留的谪仙。
    好像一不经意,他就要抽身离去了。
    所以一有机会,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姜颂剖白自己。
    你才认识我多久?姜颂笑了笑,你看见的只是最表面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皮相吸引人,但这种吸引都很短暂。
    我认识你很久了,我一直都在赫一岚有些不齿于过去,但还是咬咬牙说出口:在关注你。
    那不一样。姜颂摇摇头,你并没有真正地接触过我,也看不见我的缺陷。
    那我能不能试一试?赫一岚的目光里流露出恳求,我真的非常喜欢您,即使我现在没有资本,自己也有很多缺点,但是我会为您改。
    你只是因为对我愧疚,所以觉得我做什么都对,都好。姜颂想起几年前自己开导那个算是情窦初开的顾长浥,微微叹了口气,但是不是所有的好感都值得去追求。
    难道传闻是假的,其实您并不喜欢男人?赫一岚沮丧地低声问:我也只是听说您一直没有女朋友,但其实我不确定您是不是跟我一样。如果您不是,能不能告诉我,让我死心?
    他的问题让姜颂皱了皱眉。
    其实他自己并没有专门思考过这个问题。
    要说女孩子,追求他的不少,他也陆续接触过很多。
    像是于酉惜,无论是性格外形,还是出身阅历,都已经是出类拔萃。
    但是姜颂面对她的时候,也只是欣赏的态度。
    至于男性。
    首先姜家出事之后,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
    工作上的接触,他也很难把什么人往那个方向考虑。
    要说心跳加速,那就只能是
    顾长浥冷眉冷眼地站在赫一岚身后,姜先生,人这么多,我能不能请你对我的财产负责?
    那就只能是被这个兔崽子气得。
    赫一岚有些惶恐地站起来,顾总,您也在。
    顾长浥恍若未闻,弯腰摸了摸姜颂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姜颂摇摇头,稍微有点儿饿了。
    顾长浥占了他身边的座位,把粥倒出来递给他,顺带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蛋糕,这是什么?
    赫一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但就是很害怕。
    他鼓起勇气说:那是我送给姜总的,我自己做的。
    顾长浥挂上了一副怡然的笑脸,那他要吗?
    姜颂感觉赫一岚快吓哭了,心里面挺同情这小孩的,缓合气氛,放着吧,我回家吃。
    他现在胃口不行,这些东西放不到他能吃的时候。要不然,我为姜先生代劳?顾长浥看着赫一岚的表情和姜颂如出一辙的温柔,却把他看出一身白毛汗。
    赫一岚哆哆嗦嗦的,不敢说好还是不好。
    姜颂不忍心看他被顾长浥吓唬,喊了另外几个员工过来聊了几句,最后让他们把脸色煞白的小赫顺走了。
    等人走完,姜颂看顾长浥的眼神有点无奈,你能不能不跟个小朋友一样?他才几岁,小孩儿抢糖吗?
    他几岁?顾长浥的语气冷漠刻薄,比我还大几岁吧?那又有什么用?
    姜颂真有点上火了,偏要跟他对着干。
    他把那个小蛋糕拆开,拿了根汤匙就要挖开那朵梅花。
    姜先生现在吃了冷的,出门我们都不用回家,直接去医院。顾长浥刚刚只是带着些不屑,现在的脸色才真正冷下来,目光里流露出怒意。
    其实还没吃,姜颂就让他气得胃疼了。
    本来早上就出门早,一直和人应酬社交,又在赫一岚这遇上这么一出,他早就有些累了。
    他拿着汤匙的手都有些哆嗦,一口蛋糕还没放进嘴里,就被顾长浥连勺带奶油地扔在桌子上。
    顾长浥,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这是顾长浥回国后,姜颂第一次真正朝他发火。
    顾长浥把他从座位上直接抄抱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抱出了酒店,对,我就是觉得你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4 18:08:39~20210905 20:0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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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一直到家里, 姜颂都没跟顾长浥说过一句话。
    他在前面走,顾长浥在后面跟着。
    一进门他就回卧室了。
    胃里越来越难受,他翻出来一盒止疼片,抠了两粒吞下去。
    他自己一向过得很凑合。
    原本自从顾长浥住过来, 这些暂且扛一扛的东西就都遭了冷落。
    但姜颂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太纵着顾长浥了, 让他以为自己万事都要仰仗他。
    他也反思他自己。
    由简入奢易。
    和家政那些机械化的打理不一样, 顾长浥住过来之后,他就没有一顿饭是凑合的, 晚上睡觉也都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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