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半夜稍微有点不舒服,一醒过来就有人护着他拍背安抚。
    家里有人照应的确是舒服。
    但顾长浥毕竟不是小时候那个贴心小棉袄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 他俩就是欠债还钱的纯生意关系。
    按照现在这种相处模式, 姜颂天天吃人家做的饭,晚上睡觉让人家揉胃, 早上起床让人家顺背醒神儿。
    别说是债主和欠债的关系, 就算他是顾长浥的前监护人, 也已经不那么合适了。
    现在他欠着顾长浥的, 顾长浥要住他家里无可厚非。但那些说什么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离开他视野的孩子话, 是没必要依着了。
    他决定今天就要找个机会跟顾长浥说说。
    客房收拾得挺好, 床也宽敞, 要是他不愿意住过去, 那姜颂就自己搬, 把主卧让给他。
    中午饭没吃,两片药咽下去他胃里面就没什么知觉了。
    姜颂把枕头团好,蒙上被子就睡了下去。
    梦都没做一个。
    厨房里有轻微的动静。
    粥已经连着桶落在酒店里了,新的粥熬起来又费时间。
    顾长浥把冰箱里现成的青菜和面条切碎了,煮熟以后浇了鸡汤卧了荷包蛋,轻手轻脚地拿到卧室。
    人蒙在被子里, 蜷成了一团。
    被子的起伏有些急促,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顾长浥把被子剥开一点,露出来姜颂的睡颜。
    和顾长浥的不一样,姜颂的睫毛很卷翘,闭上眼睛的时候显得年龄很小。
    因为被子里面呼吸不大顺畅,他粉红色的嘴唇微张,像是早春的稚嫩花蕾。
    他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在眉心凝成一个浅浅的川。
    起来。顾长浥口气生硬,抚在他后背上的手轻拍了两下。
    姜颂累得厉害,并不容易醒,眼睛眨了两下就又合上,眉头拧得更紧了。
    姜先生,起来吃东西。顾长浥声音稍微抬了抬。
    嗯?姜颂醒得很慢,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什么?
    起来吃东西。顾长浥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姜颂把脸向着枕头里埋,我不吃了,你忙你的。
    顾长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没烧。
    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为什么不吃?又不舒服了?
    没有不舒服,姜颂稍稍清醒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就是不饿。
    顾长浥皱眉看着他。
    明明在酒店里还说饿了。
    不饿也吃一点。顾长浥托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
    姜颂的胃不行,饿着一顿都不是小事。
    姜颂向后躲了一下,把他的手让开,我自己饿了会吃东西,这点儿小事还是不劳顾总费心了。
    止疼片的效果开始消退了,但是他不想这个时候示弱。
    这一次让了,这个小兔崽子肯定得寸进尺,后患无穷。
    不劳我费心?顾长浥冷淡地笑了一声,我能费什么心?还是说你想我现在打电话给邢策的母亲,免得姜先生有个闪失?
    姜颂没想到这个崽子今天刚见了小姨,就已经能搬出来威胁他了。
    你给人家打电话干什么呢?人家跟你客气几句,你就什么都当真?姜颂心里清楚苗红云女士并不完全是跟顾长浥客气,但他也没觉得她对他俩的关系有个正确的理解。
    只是他当时也不好纠正罢了。
    对,我什么都当真。顾长浥盯着他,尤其是别人信誓旦旦许诺我的那些东西。
    姜颂知道他又在提几年前那桩事。
    他送他走那桩事。
    但他和顾长浥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是直白地说:那顾总的确还有成长空间。
    顾长浥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切齿,叔叔教训得是。
    姜颂吃没吃饱,睡没睡好,还得跟这个不孝子较劲,两粒止疼片根本扛不住。
    他摸索着从床头找药,刚准备再抠出来两粒,药就被顾长浥拿走了。
    你姜颂想往回抢,但他地理上不占优势,稍一直起身,胃里就抗议了。
    他没忍住窝起腰,轻轻嘶了一声。
    顾长浥立刻弯腰护住他,招呼也不打就把他抱起来了。
    顾总别动不动就抱我,我当不起。姜颂稍微缓了一下,撑着他的膝盖要下来,刚刚一动额头上就见汗了。
    顾长浥捂住他的上腹,低声说:我错了。
    听见他认错,姜颂有些解气,也有些莫名其妙,你错什么了?
    不难受了行不行。顾长浥手心贴住他的胃部,眼睑有些发红。
    姜颂觉得自己也没怎么着他,话说得也不重。
    小兔崽子这就含眼泪是什么意思?
    不是,俩大男人,一天到晚你说抱就抱,我觉得不是特别合适。你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说,你哭什么呢?越说到后面,姜颂的口气越软。
    哪怕恨自己不争气,他也是真看不得顾长浥这样子。
    他本来就是清冷甚至有些凌厉的俊俏长相,现在金色的眼睛泛红,湿润的睫毛成了簇,看着越发教人心软。
    我就稍微有点儿胃疼,没有很难受。他也不知道怎么这气生着生着就成了自己哄顾长浥。
    坐在顾长浥大腿上本就高一些,他低下头轻揩顾长浥的眼睛,这有什么可哭的呀?你都二十好几大老爷们儿了,怎么老是说哭就哭呢?我胃疼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了通天的本事,到底也还是小孩子。
    顾长浥沉默了一会儿,把面条端给他。
    姜颂这会儿不敢拒绝了,老老实实接在手里,舀了一点慢慢吃。
    碎面条本来没什么可吃的,但是顾长浥把味道调的很好,吃了一点他就觉得有了些胃口。
    我在吃了,别哭了。姜颂一手拿着碗,一手给顾长浥揩眼泪,老天,你这发大水呢?
    他本来打了腹稿让顾长浥搬到别的房间去,现在这情形,他也没法开口了。
    吃,顾长浥脸上还沾着泪痕,语气却依旧冷淡,要凉了。
    姜颂小口小口吃了差不多半碗,刚想说吃不下了,顾长浥就把他的碗接了,赫一岚和姜先生的关系就那么好?他做的蛋糕,你一定要吃?
    那当然不是。
    姜颂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那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我吃不了,准备让他带回去的。但是你过来直接驳人家面子,那他对你印象肯定也就不好了。
    我为什么要他对我印象好。顾长浥的目光阴沉沉的,和他湿润的眼角并不匹配。
    姜颂感觉跟他讲不明白,也不打算接着跟他较劲。
    他僵在顾长浥身上,怕自己一动这个崽子又要哭,轻声征求他的意见:要不然,我先起来?
    吃饭的时候顾长浥一直在默默给他揉胃,吃完就已经完全不难受了。
    顾长浥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肚子,把他睡衣拽好了才把人放下。
    见小崽子哭了一鼻子,姜颂那两天都挺让着他,赫一岚的事也没再提过。
    顾长浥不大跟他说话,他也乐得个清净。
    晚上八点睡,早上八点醒,有时候还会睡个午觉。
    这种睡半轮醒半轮的日子过了一阵,姜颂的身体明显有了起色。
    前段时间他身体太差,洗澡都得让顾长浥帮忙。
    好在顾长浥也只是扶着他进浴缸,等洗好了再把人抱出来。
    坦裎相见这种小事姜颂是不大介意的,毕竟他跟顾长浥一起生活过那么些年。
    顾长浥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己也没什么地方能让顾长浥觉得新鲜。
    而且他当时是真的自己站不了多久,没个几分钟眼前就开始发黑,自己洗澡的确不是很现实。
    但现在他身体好多了,也不打算一直麻烦顾长浥,就跟他说:今天我自己冲冲就行了,不用浴缸了。
    顾长浥正在用电脑看邮件,闻言抬起头来,不行。
    姜颂没想到自己的正当要求居然被这么直接地拒绝了,这有什么不行?
    你身体没好,摔倒了很麻烦。顾长浥明显觉得这个事没什么可商量,很快又低头去看屏幕了。
    姜颂就觉得离谱,我洗个淋浴,也就十分钟的事儿,怎么能滑倒呢?而且滑倒了就站起来,能有什么麻烦的?
    石膏才拆了多久,姜先生就忘了骨折的前车之鉴?顾长浥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那时候我是没睡醒,现在我醒着。姜颂隐约觉得顾长浥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他了,但是他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脚底下也朝着浴室挪,我很快就洗好。
    啪。顾长浥把笔记本合上,利落地站了起来,不行。
    姜颂算是弄明白了,顾长浥就是蹬鼻子上脸界的杰出标杆。
    自己这两天什么都依着他,饭一送过来他就张嘴,被子一盖上他就阖眼,让起床他就起床,让遛弯他就遛弯。
    配合着前几天媒体添油加醋的顾氏boss挟姜家公子从xx酒店快步离开,围观群众不免忧心京城一美结局惨淡,顾长浥显然是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要骑到他头上当爸爸了。
    我自己过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洗澡我不知道吗?姜颂不理解,转头跟顾长浥理论。
    你自己过这么多年,把自己过成什么样你不清楚吗?顾长浥两手抄在裤兜里,首先在身高上就赢了。
    姜颂卡了一会儿,但是我真的可以自己洗澡。
    证明给我看。顾长浥略微垂视着他。
    姜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怎么证明?
    我不插手可以,但是我要在旁边保障我的财产安全。顾长浥又拿出那副谈生意的口气。
    你要看着是吧?姜颂今天跟这个崽子卯上了,谁不看谁是孙子。
    他一个三十郎当岁的大老爷们儿,洗澡还能怕人家看?
    他大步进了卫生间,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的睡衣脱干净扔洗衣机顶上,走进浴室里。
    顾长浥也进来了,在浴室的门框上靠着。
    一低头看见自己肋骨和大/腿上的长疤,姜颂的动作有片刻的拖沓。
    但一想之前顾长浥抱他泡澡的时候肯定早见过了,也并不怎么在意。
    浴室里被琥珀色的灯光拢着,他身上的疤痕并不太起眼,像是他精瘦身躯上覆着一层羽毛状的淡淡阴影。
    浴室里的暖风徐徐淌过,散开精油里细细的木质香。
    那是顾长浥身上常有的味道。
    姜颂弯下腰,脊梁上一串骨节凸出来,仿佛羊脂玉磨就的佛珠。
    他进了淋雨间拧开水龙头。
    热水淋下来,那佛珠上就好似新揉了油,泛出柔和的光泽。
    头发打湿了,被他五爪金龙地拢到脑后,露出他光洁白皙的额头。
    我跟你说了我能自己洗。他的嘴唇被水打湿了,润得如同红玛瑙。
    随着他说话,一星白亮的光斑盈盈地闪。
    浴室里的温度渐渐高了,氤氲出温吞的水汽,在空中缓慢游走。
    姜颂压了一泵洗发水在手心里,搓出泡泡之后一把糊在了头上。
    好长时间不自己洗头,他才意识到顾长浥给他洗头的时候是多仔细,从来不会把泡沫弄进他眼里。
    不像他。
    还没搓两下就迷眼了。
    一旦失去视觉,别人的注视就仿佛无处不在。
    他边闭着眼睛洗边跟背后的顾长浥说:我自己没问题,你出去吧。
    起了雾的玻璃后面,他的身形影影绰绰,水珠洒上去,间或滑出一道水痕,斑驳地露出他的后腰。
    那一段苍白流畅的凹陷,恨不得让人神魂俱灭。
    听不见顾长浥的回应,姜颂快速把头发冲干净,你出去了吗?
    他又冲了一会儿,空气里的氧似乎变得稀薄了。
    姜颂按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下意识地扶住了墙面。
    热水关了,瓷砖触手微凉,让他稍微感觉好了一些。
    他缓了两三秒,往手心里挤了一团沐浴液。
    那是他常用的,英国梨的甜香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他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只是热水一浇下来,他又有些喘不上气来。
    肩膀上的泡沫都还没冲干净,他就把热水关了,拄着玻璃门的把手,推开一点小声向外问:你还在吗?
    头晕得让他有些难受,不锈钢的扶手上沾着水,抓起来轻微打滑。
    外面还是没人搭理他。
    他没把门全推开,就看不见浴室门口。
    咬咬牙冲完得了,顾长浥可能已经回起居室了。
    这么想着,姜颂就把热水又拧开了。
    氧气就像是被热水稀释了,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姜颂扶着墙,勉勉强强把身上冲个差不多,两个腿都直发软,几乎没力气推门。
    长浥他低低喊了一声,有些后悔高估了自己。
    逞这个强干什么?有人给洗澡不好吗?
    再不来人他就要跪在淋浴间里了。
    他咬了咬牙,支离破碎地喊出来:顾长顾长浥!
    玻璃门从外面打开了,他几乎是摔进了顾长浥怀里。
    顾长浥身上棉质的衬衫湿漉漉地把他贴着。
    除了一处滚烫,那个怀抱冰凉冰凉的。
    姜颂甚至隐约感觉到有冷水成滴从顾长浥发梢滴落。
    他不明白,晕晕乎乎的还在操心,大冬天的,你去冲冷水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写啥啊小美都过了,审核小仙女别卡我了呜呜,爱你!感谢在20210905 20:04:31~20210906 16: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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