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浮山文会,赵明昌因家中变故并未到场,如今想来,只觉是心中遗憾。
    许敬宗当然不会纵着他,他们二人不过是告了一日的假,如今天色渐黑,还要早点返回县学才好。
    顾成礼有傅五驾的牛车,赵明昌与许敬宗二人也是驾着马车而来的,各自不必相送,驾着车向相反方向驶去。
    顾成礼心里有些奇怪,他原本以为,赵明昌二人多多少少都会问些关于此次乡试之事,不曾想他二人竟都会开口,也不曾问过他发挥得如何,着实有些奇怪。
    顾成礼兀自想着这些思绪,傅五突然开口,“主子,属下今日见着李秀才也从贡院出来,不过在您之前。”
    李秀才?顾成礼恍悟,是了,若是旁人可能会顾虑功课不扎实不敢下场,李秀才却是不用怕的,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放下手中的书卷,再加上他也一直有意识地将自己手头的那些可以用得上的资料送去,若是李秀才这次下场,估计有很大把握会中举。
    只不过因他不便透露恩科之事,后来恩科的旨意又传达得如此晚,他与李秀才各自匆忙,竟不知彼此皆上了考场。
    顾成礼得知李秀才这次参加了乡试,只觉很是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但对李秀才而言,恐怕是真的没料到顾成礼也会在这次下场,毕竟顾成礼今岁才十四。
    顾家人早就翘首以盼等着顾成礼回来,但是等顾成礼回来后,却一个个成了锯嘴葫芦,两两相望就是没人开口。
    顾成礼轻笑,“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没什么要说!”赵氏板着一张脸,扫了一眼顾家众人,眼里威胁之意很明确,要是谁敢开口问五郎考得如何,看她怎么收拾他们。
    “还不快去端菜去,还要我一个个的请你们?”赵氏两手叉腰,喝斥几个儿子媳妇赶紧干活,一转身对着顾成礼却笑得格外慈祥,“五郎,这次吃苦了吧,瞧瞧这脸都蜡黄蜡黄了……”
    端菜上桌的七丫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她五哥整日看书不出门长的比她还白,怎地在她奶口里就成蜡黄了?若这是蜡黄,她宁愿蜡黄着!
    赵氏不知道自己孙女的腹议,而是拉着顾成礼的手嘘寒问暖,“读书不容易,今晚你可要多吃点,好好补补,阿奶特地给你炖了一只鸡……”
    顾成礼笑眯眯听她唠叨,没有半点不耐,等她差不多说完了,才解释道,“待贡院里也没什么苦,不过是长时间坐那儿没起来走动走动,阿奶不必为我特地杀鸡,若论辛苦,自然是家中阿爷与叔伯……”
    赵氏瞪眼,“他们有什么好辛苦的?乡下汉子哪个不干活?五郎你不一样,你可是为了咱整个顾家读书呢!”
    胡氏几个已经从灶台那里将饭菜全都端出来,冷不丁就听见赵氏一捧一踩的话,撇撇嘴,在心里却也认同,眼看五郎果真要出息了,她们竟然觉得婆婆说得是对的?真是邪门了,明明以前听赵氏夸赞五郎她们还很气愤啊?
    算了,不管那么多,反正如今能过得比以前更好,那就当婆母说的是对的吧。
    胡氏、钱氏等人想不清,干脆不去想这些费解的事情,反正她们如今吃的肉可比以前多多了,家里有了牛还不用下地干活,因为五郎有功名,男人也不用去服役,甚至儿孙还有了各自前程,村里的那些小媳妇们个个都话里话外酸她们,这么一想,她们好像还真比以前过得好不少啊?
    顾成礼不知道几个伯娘的心理活动,而是在饭桌上扔出了一个炸弹,“我已经在县城花银子置办了一个小院子……”
    “咳咳!”赵氏与顾老爹险些被呛到,连忙拍了拍各自的胸膛,瞪眼,“五郎,你怎么不先与我们商量一番?”他俩一脸肉疼,买下一个院子,那得多少银钱啊?
    花那个冤枉钱作甚,明明如今这大院子住得也挺好的,又宽敞又舒适,还能在菜园子里种点蔬菜瓜果,想吃什么就去摘一个,多方便啊,可比那城里香多了,鸟笼大点的地方,都迈不开腿脚!
    赵氏脸上的嫌弃明晃晃的,顾老爹也不遑多让,他们就喜欢自个儿脚下的这老房子,住着又舒服又宽敞。
    但顾大伯几个年轻人,在听说顾成礼在城中买了院子后,脸上露出神往,可见自己爹娘都是一脸不情愿,又要憋着丝毫不流露出来,脸都涨红了。
    顾成礼开口道,“阿奶,阿爷,你们先别急,等明日见过就知晓了,况且这院子买了也不急着搬进去……”
    听顾成礼说并不急着搬进去,赵氏与顾老爹总算耐下心听顾成礼分析为何要买者房子了。
    顾成礼如今已经参加了乡试,若是不出意外,等明年春就要进京去参加会试,而等日后何时再回来一切都是未定的,可不把顾家人安顿好,他如何放心得下。
    他手头的银钱如今可以在县城里买下院子,他觉得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一般情况下,这房屋也不会轻易贬值,若是他不在同安县,顾家遇到了突发情况还可以应应急。除此之外,院子目前也可以让顾大郎与顾三郎住着,他们二人在县城有落脚点也方便许多。
    其次顾六郎读书问题也要想办法解决,他若进京,傅五肯定要带走,哪怕牛车留在顾家,也不一定每日都会有人能有时间去接顾六郎,既然如此,还不如让顾六郎搬进县城去,那里的私塾多,想要挑个厉害的先生也简单些。
    再加上顾六郎的亲爹顾小叔还真不是种田的料子,如今留在枣泥沟也是逮到机会就趁机偷懒,偏生还有几分机灵,次次都能让他如愿,顾成礼觉得既然如此,还不若让他进城寻个门路,说不准反而比种田更适合他。
    顾成礼分析的这些,赵氏与顾老爹听着都觉得在理,关键是他们还可以留在枣泥沟照看着地里的庄稼,还有那果树与水塘,总算勉强同意明日随顾成礼进城去看看那院子。
    翌日天一亮,傅五就起来套好牛车,而赵氏带着几个儿媳妇也将早膳准备妥当。
    顾家虽然有牛车,但根本装不下所有人,最后决定各房派一两个人去,而三房则不派人了,至于赵氏与顾老爹,那自然是两人都要去的,最后牛车厢整整齐齐挤进去了六人。
    顾成礼嫌挤得难受,干脆从车厢里出来,与傅五一起坐在牛车前架上,这样不仅可以晒晒太阳,还能感受外面的新鲜空气。
    顾大伯几个其实也觉得坐得很挤,可他们难得有机会能坐坐车厢,各个都很稀罕,喊忍不住用手指在车厢壁上摸摸敲敲,发出傻笑声。
    顾老爹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几个傻儿子,撇撇嘴,“瞧瞧你们那样子,进城后都给我收着些,别给五郎丢人!”
    “爹,我们都知道……”
    “对,我们晓得!”
    “在外人面前,咱不这样……”
    顾老爹才没理他们呢,也伸手摸了摸那车厢,最后嫌弃道,“这还没我那木活做得精致呢,连个雕花都没有……”
    顾大伯眼睛一亮,“爹,要不咱们回去也做一个车厢,比这个还要精致,然后给它换上!”
    顾成礼虽然是坐在车架上,但能听得清车厢内的所有对话,甚至还能想象出他们此刻的神态,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他想,不光是牛车还是马车,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估计就相当于是后世的汽车,深受男人的喜欢。
    ……
    赵氏几个先前听顾成礼说是小院子,还当是打开门后都伸展不开手脚的院子,可以一眼望到低,然后一大家子人委委屈屈地窝在小屋里。
    结果等顾成礼将他们领到一座敞亮的院落前,那黑漆刷得光滑水亮的木门,那白墙刷得平整温暖,还有屋檐像燕子尾巴一样翘起,赵氏咽了咽口水傻眼了,这么阔气的院子是五郎买下的?
    顾成礼动作熟稔地从傅五手里接过钥匙,开了门锁后,回头见赵氏几个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好走过去,“阿奶,可是哪里不对?”
    赵氏伸手指了指顾成礼身后的平整气派的院子,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很多,“五郎,你确定没领错地方?”
    五郎不过是去读书了一年,怎地能弄这么多钱,还买下这么好的宅子?
    顾成礼轻笑,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我都把门打开了,还会走错吗?”他看了一眼赵氏与顾大伯等人,“阿奶,你们还是跟上来看看吧,这院子我瞧着有些小……”
    赵氏一直觉得五郎是再好不过的孙子,又聪明懂事,还乖巧孝顺,会读书,还长得好,关键是从不说大话,可她现在觉得自己以前那是看走眼了。
    这么好的宅子,他竟然还嫌小了?
    顾大伯等人都目瞪口呆地跟在身后,跟着赵氏一起摇头,五郎这是“飘”了啊,这宅子比他们那乡下院子也好太多了,五郎如今还嫌弃小。
    顾成礼被他们用败家玩意儿的眼神盯着,无奈地说道,“阿奶,这宅子是真的有点小,若是咱家人全都搬进来,一时半会可能住不下……”
    他买的是个二进的宅子,而且还是专门挑屋子比较多的院子买,可也只有十间屋子,顾家可是有四房人呢,除了赵氏与顾老爹,各房孙辈男丁加起来就有六个,再加上未出嫁的女丁,以及即将要到来的一批曾孙辈,这如何住得下?
    赵氏却不听他说这些,她觉得眼前的宅子极好,是该让大郎、三郎还有六郎几个住进来,这么好的宅子住着,他们要是不出息的话,能不亏心吗?
    “那我呢,那我呢,娘?”顾小叔连忙喊着赵氏用手指指着自己,“五郎先前不也让我住进来吗,我觉得这么好的宅子,我得过来好生看守着啊!”
    顾大伯、顾二伯看着小弟一脸羡慕,他们也想住这种院子,可家中的田地还要伺候,赵氏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把这么好的宅子给这不成器的小儿子住,她觉得亏心啊!
    ……
    自带顾成礼带赵氏等人见过那买下的院子后,顾家再没人嫌那城中的院子不好,只觉得忒贵了些,他们没问顾成礼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默认了顾成礼与他们的不同,可以不将银钱上交。
    反正钱在五郎那里肯定要比在他们这里有用,而且五郎确实没亏待他们,如今连胡氏也说不出五郎哪里不好,在儿媳给她生了孙子后,成天就盼着孙子赶紧长大说话,她好送他去学堂,以后像他五堂叔一样出息!
    顾成礼买院子时考虑了顾家男丁以后就学问题,选的宅子还偏“学区房”,附近有不少私塾,这样周围文风兴盛,耳濡目染之下,想必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顾成礼将宅子的事情解决后,就一直等傅学正的消息,而让他诧异的是,傅学正迟迟没有传召他。
    既没有询问他乡试答得如何,也不曾喊他过去交代事宜。
    顾成礼觉得这有些反常,怎么这次乡试,所有人都不曾问过他考得如何,都对他没信心的吗?
    在顾成礼着实费解时,他总算是收到了傅学正的召见,不过却是要带他入京。
    “我已经向陛下引荐了你,不管此次乡试如何,陛下都会召见你。”傅学正看着顾成礼,神情严肃,见他愣在那里,尽量让自己面容缓和些,“你莫要怕,圣上性子极好,待你见了自然分晓。”
    顾成礼自然没有怕,只是如今乡试成绩尚未出来,为何傅学正就要让他“走后门”了呢,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2120:23:09~2021-04-2218: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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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傅茂典自从知晓此次负责江南府乡试的主考官是严迟瑜,就行事低调起来,尽量不引人瞩目,而是悄悄让人往京城送了封信。
    在他看来,严迟瑜此人虽然文采卓然,但迂腐古板,他们二人一向政见不合,若是让严迟瑜知晓他如今觅得了一块志趣相投的璞玉,说不准会出手阻拦。
    当初陛下将他派遣至江南,并非是放弃了想要革弊的打算,不过是朝中对傅茂典提出的新令抨击者太多,他寡不敌众,便是陛下有心也无力,只能让他先蛰伏一段时间。
    如今在江南这几年,他将自己以前提出的一些革新之法反复推演,发现确实有些不妥之处,也曾怀疑自己探寻的这条路究竟是否是多的,每当深夜辗转反侧,便是他最痛苦难熬的时刻。
    为了这新令,曾经的好友亲朋纷纷与他疏远,若他的主张是错误的,那么他坚持这么久意义何在?
    直到见着着顾成礼,读了他的文章后,傅茂典觉得原本眼前一片迷茫,此刻却瞬间清晰起来。
    原本他苦于现状却无处下手,想要探寻又苦苦不得解,甚至还差点走了岔路,而从顾成礼的文章里,他却有了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正是因为如此,他就更要护住这少年,不能让他在还没彻底展露锋芒就被人扼杀了。
    等听完傅学正与严迟瑜二人之间的恩怨瓜葛,顾成礼若有所思,然后问道,“这次江南府乡试的考卷是严大人所出?”
    “嗯。”傅茂典沉吟点头,“他这人一向循规蹈矩,你做的文章根本不符合他的口味。”
    所以他想先跟皇上讨个恩典,若是顾成礼这番没考中也不碍事,他将人带到自己身旁来教导,这次进京也带到京城去,等二年后乡试再下场,加上他身边缺人手,顾成礼若是随他入京还可以帮着他处理不少事情。
    “学生谢过大人抬爱。”顾成礼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傅学正此番所为完全是为了他的前程,不管他这次能考中,都感谢傅学正在他身上的用心。
    不过,顾成礼想了想那乡试的考题,觉得若那题真的是严迟瑜所出,那么严迟瑜也许并非如傅大人所说的那般古板迂腐。
    但见傅学正明显对严迟瑜有偏见,顾成礼当然不会此时开口为那严迟瑜辩驳,不过心中却存了几分好奇。
    傅学正看向顾成礼,“若你没其他事情要处理,这两天将行李收拾好,五日后随我一起入京?”
    顾成礼点头,原先他买下同安县县城那个小院,就是做了要去京城的打算,不过没想到时间会这么匆忙。
    顾成礼并无太多东西要带去,不过在离别前,他打算要先去李秀才那里拜会一下,还有李玉溪那里的水稻与棉花,都要继续研究推广下去。
    安排好这些,顾成礼还往县学跑了一趟,他要进京这件事肯定要先与赵明昌、许敬宗二人说一下。
    赵明昌一脸不舍,“就算是会试还要等到明岁开春呢,你怎么这么早就进京了?”
    若顾弟还待在同安县,哪怕不是在县学,等到休旬时,他还是可以去顾家找他,约着一起去浮山文会,可等顾成礼去了京城,那他们真的是要好多年难得一见了。
    赵明昌对自己如今才学很清楚,即便是再过两年,也不一定就能考过乡试,考不过乡试又如何进京去呢?
    许敬宗也难得有些伤怀,忽而一笑,“这样你倒是可以先去京城与清泽一起了?”
    赵明昌眼睛一亮,觉得许敬宗所说不假,心里悲伤也少了些,“顾弟,我与文瑾待在县学,等你入了京城,恰好可以与清泽为伴,这样咱们就都有伴了!”
    顾成礼眉头一跳,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将脑海里不太正常的想法甩掉,正色道,“等我到了京城,会给你们写信,若是有事,你们也可以随时与我寄信……”
    赵明昌与许敬宗也是一脸郑重,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最后顾成礼还是放心不下顾家人,托付赵明昌照看一下,若是顾家遇到了麻烦,不管是伸把手还是给他写信,顾成礼都心存感激。
    等顾成礼随着傅茂典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船队,顾家一下子冷清下来,如今不仅少了顾成礼与傅五两人,连着四房几人也搬进了同安县的那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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