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没问涂颜既然谢屿川已经离开了,她站在这儿又想做什么?
    少女对谢屿川的心思其实都写在眼里,之前在碧水城洛银便看出来了,涂颜之所以站在这儿,莫非是知道她一定会到,所以故意在此等她?为了什么?
    因为谢屿川虽重伤,但是也愿意跟她离开书楼?
    争风吃醋这些事,洛银只觉得无聊,与其在这儿耗时间,倒不如尽快找到谢屿川。
    洛银来鸿山没有通报,离开鸿山自然也无需给这些徒子徒孙们说,知道谢屿川已经不在鸿山,洛银还担心他身上的伤,担心他的安危。
    从鸿山离开后,洛银率先往山下小镇找去,经过一夜,附近几座小镇都找遍了,她只在其中一座小镇中找到了谢屿川的妖气,他未久留,又不知去了何处。
    洛银寻至青莲镇,终于收到了宋渊的来信。
    一片妖界羽族的羽毛飞至洛银手中,立刻燃火,所燃青烟化成了一行字,羽毛烧焦的气味中,还有谢屿川的味道。
    宋渊已经接到谢屿川了,他身体较好,也愿意随同他们一起回去妖界。
    洛银看着这封信,有些愣神,谢屿川离开,莫非是听到徐灿的话?不想她为难?总不会是因为她之前不辞而别叫他焦急难过,所以他也要如法炮制,让她急上一番吧?
    第79章 七十九 谢屿川:她已经不要我了。……
    收到了宋渊的信, 洛银并未完全放心,她根据羽毛飞来的方向找去,谢屿川已经跟着宋渊快要出灵州地界了。
    在灵州边界的小镇中, 洛银才找到了宋渊和谢屿川, 近来各州的修道士都很多, 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都会被修道士看管, 而灵州境内的修道士恐怕都认得了洛银这张脸,她虽找到了谢屿川, 也未露面给宋渊等人带来麻烦。
    洛银站在镇中某个高楼的檐角处,趁着夜深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谢屿川落宿的客栈小院,他就坐在院子里, 侧对着洛银的方向,宋渊和无言二人站在不远处,看上去谢屿川并无任何不适的地方。
    洛银见他安全, 悬着的心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她又见客栈外有巡逻的修道士走过, 便不再靠近了,以免和谢屿川碰面, 反而会更加不舍。
    她没立刻离开, 只远远地看了谢屿川好一会儿,客栈的小院里也有桃树,一排桃枝上的粉花片片纷飞,少年的肩背有些耷拉下来, 显得没精神。谢屿川手中握着一枚云纹金钗,拇指压在云纹上细细抚摸着,眼神眷恋且不舍。
    金钗于月色下闪烁了微弱光辉,洛银看见了, 那是她送给谢屿川的钗,其中意义也早已说给他听过了,见他坐在院中发呆抚摸金钗,洛银的心里也有些酸涩、发软。
    她在心中暗下决定,距离下一次再见谢屿川的时间一定不会拖长,只要天光之境复刻成功,她便会去妖界寻他,这是洛银对他的承诺。
    洛银在屋顶上吹了许久的风,目光不曾从谢屿川的身上挪开过,一个巡逻的修道士从另一边街道上空飞过,剑光扫过洛银的裙摆,她朝那边看去,好似与对方对上了视线,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隐入了月色之中。
    巡逻的修道士见状心觉古怪,一个旋身落在了洛银方才所站的位置上,目光四扫,没见到周围有任何人,倒是一股清冽的花香传来,像是这个季节不存在的梅香。
    小客栈为妖界的族人在灵州所设,一百多年前便在此地,一直经营着小本买卖,与灵州附近的百姓也相处得友好,故而多年来也未曾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宋渊和无言将谢屿川带到此地后,便打算暂歇一段时间再上路。
    谢屿川的状态实在不太好,他身上的伤虽然愈合得差不多了,可心里的伤却是最难愈合的。
    宋渊还记得自己在灵州鸿山下小镇内找到谢屿川时他的模样,他坐在一个满是杂草废弃的马厩内,浑身是伤,像是刚从梦魇中挣扎出来,双手于地面抓出了一排血迹,也正是因为那妖气引得宋渊立刻发现他的所在。
    彼时谢屿川发丝凌乱,衣衫破烂不堪,双手颓废地捧着两样物件,一个是女子佩戴的金钗,还有一封草草写下的信,那信上盖了灵州所学灵力的印,除了谢屿川外无人能打开,便更能证明,这封信是谁留给他的。
    宋渊将小马厩外设下结界,独自站在结界外的角落,背对着年轻的妖王。
    在宋渊身后,无数妖气滚涌,谢屿川压抑的抽泣声逐渐转化为痛苦的哀嚎,他将那封盖有灵州灵力的信件撕碎,信件立刻化为粉末。
    蓝紫色的妖力几乎将这一片小镇的夜空照亮,宋渊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索性谢屿川发泄过后妖力不支倒地,让宋渊可以迅速善后。
    那处便是后来洛银去到的地方,她在那里寻到了一丝谢屿川残留的妖气,却不知妖气为何经过几个时辰还能被人发现。
    从那处小镇转移到这座小镇的客栈里,谢屿川醒后便一直沉默着,他不再抗拒宋渊和无言的靠近,只是总盯着手中的金簪看,一坐就是一整天,眼底无悲无喜,就像是行尸走肉。
    从清晨天刚亮时起,无言就看见他在院子里盯着金钗瞧了,现下他还是那般姿势,动也未动,没吃东西没喝水也没出声,可能在他的眼里并无宋渊和无言的存在,他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想通了才能挣脱出来。
    谢屿川抚摸金钗的手指突然收紧,他猛然起身朝院子外远处看去。
    是冷梅清香,是洛银身上的味道!
    谢屿川的视线凝望夜色中的高楼,却见一名修道士站在远远的高楼飞檐上,手中长剑飞出,于天际闪过银光,又继续巡逻去了。
    谢屿川炙热的眼神在看见离开的修道士后立刻暗淡下来,他逐渐清醒,又勾起嘴角自嘲。
    怎么可能是洛银?
    她已经不要他了。
    在陆阳城,他亲眼看见洛银丢下他,他不死心后追来灵州鸿山下,拼了半条命才爬上了灵州的阶梯,重伤倒地后也不见她怜悯自己。
    谢屿川永远都记得他在马厩里醒来时看见的信,还有那一根断情的金钗。
    金钗是洛银佩戴在身上多年之物,从她在灵州雪山醒来时便戴在头上了,从未离身,谢屿川也曾帮她梳过发,亲吻时捧着她的后脑,也碰过簪子许多回,可从未想过今后的每一日他摸着簪子,回忆起的不再是和洛银的美好过去,而是抛弃。
    谢屿川慢慢抬起手,他的手指松开,云纹金钗断截,自马厩那日在他手里便是断的了,昔日情如断钗,不复相见。
    是他自作多情了,误以为洛银不在意他妖的身份,也应当不会在意他妖王之子的身份,其实他早该明白的,在旁人面前洛银向来顾及颜面,又怎会真的和一个妖走在一起?
    根本没有什么永远不分开的誓言,皆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
    谢屿川心中的怨恨不受控制地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只要回忆起和洛银共同经历过的一幕幕,便越是感到彻骨的冷意,好像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情爱的深渊,洛银是清醒地看着他弥足深陷、不能自拔,她再及时抽身,留他一个人于泥潭中挣扎,最后溺毙。
    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否则那日闯山时她不会不现身。
    她也根本没打算见他。
    所以才把他随意丢在了小镇中膻臭的马厩里,生怕和他再扯上一丝关系,只留下一封可笑的诀别书,和一枚断了的金钗。
    谢屿川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何处没做好,没做对?他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洛银的身边?他要如何才能真正地拥有她?
    在今日之前,谢屿川还想着,只要洛银愿意接受他,他亦可以接受对方提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永远当一只不能变化成人的小狗,只要她还要他,还愿意看他,他能放弃一切退路,舍弃一切尊严。
    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懦弱的恳求,是愚者的选择。
    委曲求全求不来,不如换一种方式取得。
    洛银不喜欢他,不要他,抛下他,谢屿川追不上,也无法强求她爱慕他,可总有些东西是可以努力争取后得到的。比方说……将她永远困在他的身边,把她关在一间只有他的黑屋中,用铁链拴住,这样她就逃不走了,只能留在原地等他。
    宋渊和无言有些惊诧地看向谢屿川的背影,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豁然站起身,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不知在想什么。谢屿川背后的妖气一缕缕泄出,眼看就要冲出客栈,宋渊连忙于周围设下结界,担忧道:“殿下!”
    谢屿川被这一声殿下提醒,他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客栈小院上空的结界,露出一记笑容,眼神却冷得厉害:“称我为王?可听我使唤?”
    宋渊与无言同时跪地,恭敬道:“属下为殿下马首是瞻,不敢违抗。”
    谢屿川闻言,心间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可他难得觉得轻松,就像是终于想通了一件困扰已久的难题。
    他不是拿洛银毫无办法的。
    既然她能因为人界,因为这些凡人而推开他,那她必然也会受人界的凡人限制,想要拿捏她原来这般简单,人命威胁不就好了?
    一个小小的燕山村都能将她困在幸州多日,那若整个幸州都在他手中,谢屿川料想洛银一定会来主动相见,届时地位调转,不是他浑身浴血爬不上灵州鸿山,就看她能想出几种讨好的方法,求他放过幸州百姓了。
    如此一想,谢屿川觉得尤其痛快。
    就连心中那股刺啦啦的疼痛也被他刻意忽略。
    谢屿川再低头看向手中的金钗,他的手指捏着金钗上的云纹花瓣,金钗其实很软很脆弱,只要他再用力一点,云纹便会变形,花瓣便会脱落。
    谢屿川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将金钗收回袖中,他回过头看向宋渊和无言,低声道:“回妖界。”
    ……
    洛银从灵州边境的小镇离开后,便回到了鸿山,深夜赶回到达鸿山后天已经微亮了,她上山时凤凰钟长鸣,鸿山弟子起得早,几乎都围在练剑台上练习,众人见银光坠入书楼,便知晓是洛银归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前两日祖师奶奶满山所找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洛银回到书楼,顿感疲惫,这几日发生的事太过迅速,她还有些未缓过来。洛银撑着额头小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昏睡了半日,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一缕缕光线顺着书楼的金雕缝隙照入屋内,空气中还有鎏金细沙浮动。
    洛银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研究找到关于天光之境的书籍,从满地杂乱的书简书卷中翻了几本出来,有几本书卷上的字迹居然被水打湿,混成了一团,三句话中总有一句看不清,分明她之前看时还是好好的。
    干枯的桃花瓣顺着风吹入书页,洛银一阵,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一杯山泉水,顿时拍向额头,怪自己当时方寸大乱,忘了书楼禁地,不准明火也不可有水。
    照理来说那样小小一杯水,还是她当时站在珠帘底下泼洒的,不应该能流这么远才是,可这书楼里当时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就只有可能一切巧合凑在一起,刚好那杯水中有一股细流流入了书堆,又刚好毁了这几页纸。
    反正书上的内容她都记住了,这回连阵法图也记得很清楚,看不看书不太要紧,在脑海中复习便可,只是当初她还未历劫成仙时看的那本关于天光之境的书籍一直未能找到,洛银还得在书楼中一层层一本本地寻上去。
    在书楼中寻书看字难免忘了时间,也不知过去几日,洛银才在南北方向的金雕桂花的枝叶缝隙中找到了那本古籍,古籍有些年月了,洛银触碰它都得小心翼翼的。
    她落地时踩在一地凌乱的书籍中,也顾不上整理,连忙将古籍架在眼前,以金光护着,使灵力一页页翻动,里面有不少内容都是洛银之前便看过也记着的,关于自然灵力,还有自然灵力衍生的阵法,直到她翻到了一页内容,心顿时凉了下来。
    洛银记得,在风象阵法之后便是关于天光之境的记载,可眼下这本书风象阵法后,描述的是自然土灵的沟通。这一部分洛银认真看过,她还在捉奔火牛时使用过,只要在地上画出阵法便可召唤土
    灵,那些蛇虫鼠蚁皆包括在内,可与之沟通,这法术不难,只是修为高者才能达到。
    正因为洛银熟知自然土灵的沟通方式,所以更记得在这一页描述前,应当还有天光之境和其他某些自然灵力衍生阵法的画法。
    她凑上前细细去看,盯着书页看了许久才发现其中少了几页纸。
    洛银心中一惊,手指碰上了书页,感受其上灵力,很明显能察觉到上面曾缺失过一部分,缺失的书页被灵力修复,所以乍一眼看过去不能发现破损。
    能随意来到鸿山书楼的人有限,基本上除了掌门外,其余人都无权限带走书楼中的书籍,更别说是摧毁、更改。长老可翻阅,那些弟子都有特地地观书日,一本书悬于半空以灵镜投影,他们才有机会看见真正的书中内容。
    洛银知道书楼的阵法,是当初墨安仙道准许的,因为她是彼时九州修道界的天才,十七岁入登仙境,十八岁历天劫,早在她步入灵州仙派时便是特殊的存在,鸿山上对她而言没有禁地,所以她能破解书楼的三十道阵法随意进出。
    她历劫前,这本书还是好好的,历劫后五百多年,共经历过十多任掌门,难保他们中有某个粗心大意地毁坏了先辈留下的秘术,又怕后生责怪,这才用灵力隐藏撕裂的书页。
    也不对……
    后生怎知是谁毁掉了古籍?
    一代代掌门传下来,唯有当上了掌门才有资格进入书楼,若非洛银非要找到这本书,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本书曾残缺过。
    被灵力隐藏撕裂的书页,倒像是欲盖弥彰,不想让谁发现这里曾经出现过某些内容。
    洛银心下忽而一凉,一股寒意从脊背开始延伸,刺得她打了个寒战,手臂鸡皮疙瘩纷纷竖起,竟像是看破了某种秘辛。
    洛银松开了手中书,头脑一片混沌,整个人像是卷入了漩涡中般双脚不听使唤,踉跄几步后朝前扑了过去。
    她抓住了珠帘,勉强站稳身形,可看一地纷乱的书籍,洛银又觉得头痛欲裂,她捂着心口,掌心下感受到的跳动几乎要穿破她的胸骨,再回身望向一缕缕阳光照入的书楼,她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出了书楼,洛银闻到了山间清新的风,才觉得自己方才的眩晕缓解了些,只是心中的震撼迟迟未平。
    她将所有事情理一理,很快便能发现过去不曾被她重视过的细节。
    比方说……墨安仙道的魂魄为何会出现在谢屿川的体内?
    天光之境始于海上,唯有遇见雷雨时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概率虽不低,但瑰海临近妖界,寻常百姓根本不会过去,哪怕当年妖界和人界和平相处,人界的修道士也少有入瑰海冒险的。
    除了从这些书本上得知天光之境,何人又会特地去海上寻迹?
    洛银是为了将墨安仙道的魂魄从谢屿川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这才想去瑰海看一看天光之境,见到天光之境缺失了一角,于是打算在人界寻到一个水包容着火的地方,复刻天光之境帮助墨安仙道,也还谢屿川完整的自由身。
    那当初是谁让墨安仙道入了谢屿川的身体?他又为何能入谢屿川的身体?!
    洛银的目光愣愣地盯着灵州雪山的方向,她记得,人界和妖界结契是在灵州雪山下,也正是结契那日出现变故,导致九州修道界损伤惨重,妖族亦不好过,妖王阿赦与上一任宋氏之主——宋渊的父亲,共同命陨人界,甚至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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