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咳嗽声,洛银一怔,心下漏了几拍,她连忙转过身去看,躺在书堆里的谢屿川眉心紧促,似乎有醒来的趋势。
    洛银心下大喜,她伸手想探谢屿川的脉搏,手指刚碰上对方的手腕,便被他的手反握,紧紧地抓住。
    洛银呼吸一窒,抬眸朝对方看去。
    谢屿川的发丝挡住了小半张脸,双眼微睁,颤动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绪,他似乎想起来,身体又好似动不了,张了张嘴,也无法吐出声音。
    洛银见他一动便疼得五官扭曲,连忙按住他,心疼道:“你先别动,你被麒麟鼎上的雷火劈了许多下,面上的伤虽然好了,五脏肯定还在疼着,灼伤的肺腑还需慢慢养好,别急着起身。”
    谢屿川果然听话没动,只是抿嘴看着她。
    洛银怕对上他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己不辞而别有多过分,心中愧疚又难受,只能道:“我不是真的想丢下你的,屿川。”
    谢屿川没松开她的手,只是抓着她的力气突然卸去。
    洛银只当他信了自己的话,安心了。
    不辞而别总需理由,谢屿川行此一路,她该给个解释。
    洛银道:“我不是真的想把你扔给妖族,只是眼下妖界和人界势同水火,幸州已经死伤太多,我不能以旁人的性命做赌注。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可接下来的话我认真对你说,你也要认真听进去。”
    “想必你见到宋渊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我不能把你留在鸿山,也已经书信通知宋渊前来接你离开。”洛银生怕自己说得慢了,谢屿川误会了会生气难过,扯住伤口。
    她用灵力安抚着对方的情绪道:“妖界需要你,人界也需要,你只是暂时和我分开一下,我正在想办法复刻天光之境,只要被我找到方法,我就会立刻去妖界见你。我有办法的,屿川,我有办法能让自己脱身,在此之前,你乖乖留在妖界,让宋渊帮你,也莫要再叫幸州遭遇祸事了。”
    洛银早有如此打算,她若能复刻天光之境,便让墨安仙道来主持大局,届时她也不再是整个修道界,甚至整个人界的唯一寄托,她能脱开道德大义的束缚,便是追谢屿川留在妖界也无人能再说什么。
    只是墨安仙道的魂魄在谢屿川身体里这件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了,免得他胡思乱想。
    “我的打算,你可听明白了?”洛银抓着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再看向谢屿川的双眼,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平和,没有洛银预想的情绪激动,倒是让她轻松了许多。
    洛银低声道:“我向你保证,以性命起誓,我不会丢下你,也不是真的离开你,若我说谎了,便叫我灰飞烟灭也行。”
    谢屿川抓她的手腕紧了紧,洛银知道他听懂了她的用意。
    眼前的分离,不过是权宜之计。
    上书楼台阶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口:“弟子徐灿,又要事求见祖师奶奶。”
    该来的躲不掉,洛银给完谢屿川交代,也该去给另外几个见她把谢屿川带上山来的人交代了。
    她松开谢屿川的手,又拂去他鬓角凌乱的发,谢屿川闭了闭眼睛,挪开目光没看她。
    洛银道:“我要出去一会儿,你不要瞎想,好好养伤。”
    谢屿川动了动唇,发出了几声咳嗽,不过他终于放开了洛银。
    洛银起身欲往外走,走到门前想起自己这几日凌乱的仪容,简直有失体统,她理了理发,手指摸到了后脑上簪发用的金钗,心下一荡,又折了回来。
    洛银将金钗摘下,塞进了谢屿川的手里道:“这根钗是我十岁那年离家,跟随师父来灵州前,我娘送我的,她说若我成不了仙,这钗就留作嫁妆,让我寻一良人成家。”
    洛银过去没想过成家,也没深思过洛嫣送她金钗的用意,以往是觉得好用便一直没换,眼下倒是找到了它的用途。
    “我把钗送你,你便明白我心意了吧?”洛银故作淡然地起身,实则心间沸腾,滚烫的热意爬上脸颊,还算果敢的女子此刻羞赧了起来,她是万万没想到,成亲此话却是她主动向谢屿川提的。
    “知道了就眨眼。”没得到谢屿川回答,洛银也没离开,就站在他身旁有些焦急,还体现出小女人的不安来。
    谢屿川愣愣地看着手中金钗,眨了一下眼,洛银这才露出笑容,眸光明媚,如春华灿烂。
    她转身打开了书楼大门,一步跨出。
    楼外阳光倾泻进来,有些刺眼。
    洛银出门时没看见,方才行动不便的谢屿川此时却能抬手遮去阳光,他看着手中金钗,回想起方才她的一席话,脸色越来越沉。
    第78章 七十八 洛银:又跑哪儿去了?
    洛银走出书楼, 书楼正门下有二十层台阶,每一层都到人膝盖高,一圈圈地设下了不同的阵法, 来保护灵州仙派先祖修炼的秘法瑰宝。
    徐灿此番来找洛银带了三名弟子, 不过真正走到书楼前来的只有他, 那三名弟子在百步台阶之下等候, 看见洛银出来甚至都见不到她的模样,只远远瞥见了轮廓便规矩地跪在地上。
    洛银身披灿阳光辉, 一头长发仅被一根发带束着,立于高高的书楼台阶之上,仿若神明,她抬手示意他们可以起身, 无需跪拜。
    徐灿起身后还有些踌躇,可掌门和长老师父既然将鸿山与山上的弟子暂且交到了他的手上,他便不会允许任何危险存在, 此刻书楼里躺着的男人, 便可能是整个灵州最大的危险了。
    这三日徐灿想了许多,他没权管洛银的事, 所以他给了洛银足够的时间去安顿好闯山的妖, 三日已是最多期限了。
    他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祖师奶奶之事,弟子无权干涉,但书楼为灵州仙派禁地, 祖师奶奶行事还需深思,那位……闯山之人,不能留在山上。”
    他说的是人,而非妖, 已然给足了洛银面子。
    洛银也非那不通情达理之人,她知道自己所行鲁莽,一直将谢屿川留下也是因为他还昏迷着,眼下外伤已愈,剩下的内伤只需好好调养,谢屿川既然醒了,能走能跑也不过就这两日,她也能放心将人送下山去。
    方才在书楼内,她和谢屿川把能说开的话都说开了,金钗送出,洛银想这回让他乖乖跟着宋渊回妖界,应当不会再被他追过来了?
    片刻宁静,让徐灿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终于他听到了洛银的回答:“我知你意,今日我便会送人下山,此事还需你保密,莫要对外提起。”
    徐灿松了口气道:“弟子什么也不知道。”
    洛银点头,这般紧张关键的时刻,若是被旁人知道她在鸿山书楼里藏妖,那就是墨安仙道现在复活过来了,也难洗脱她勾结妖族的嫌疑,虽说……洛银好似真行了勾结之实。
    徐灿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再对洛银跪拜便下台阶离开了,他与诸多台阶下的三位师兄弟汇合,额角的汗才慢慢风干。
    之所以带人来,也是因为徐灿胆怯,他怕他孤身前来,或许会被藏妖的洛银悄无声息地灭口,事实证明是他想多,心思狭隘龌龊了。洛银虽对外与灵州仙派断了往来关系,可事实上一旦人界出事,她还是会优先护着灵州,又怎会因为一个妖便改了心性。
    洛银在徐灿走后,才沉下心,考虑要不要催促宋渊来灵州的时间。
    深春越发温暖了,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甚至有些热,洛银眼下的灵州仙派空空荡荡,偌大宫殿也无人,一缕缕光芒照射琉璃瓦上,使人炫目。
    她将催人的传信符送了出去,眼见传信符消失于灵州仙派外的结界,这便转身打算回去书楼,还未踏入大门,她又想起了谢屿川咳嗽声干哑,嘴唇也有些裂开了,许是雷火中烧,还得弄些水来给他喝。
    徐灿早就走了,洛银也没有麻烦旁人的意思,她一眼便看见了靠近灵州雪山的齐云峰上,被风吹得雾蒙蒙的瀑布,细长的瀑布如银丝般从山上坠落,取一盏茶来也不过片刻。
    她将书楼的门重新关上,下了台阶,直往齐云峰仙流瀑布而去。
    到了仙流瀑布下,洛银忽见一片片粉花。
    齐云峰上长了许多桃花树,正值春暖,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大片的粉色桃瓣被风吹了下来,像是风中翩跹的蝴蝶,她想起死气沉沉的书楼,心念一动,飞身上了齐云峰,折了两束桃枝下来。
    桃枝上一半盛开,一半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洛银一手抓着桃枝,一手以灵力化作玉杯,接了一杯清澈的山泉水,转身离开时,几片桃花瓣落在杯中,飘浮于水面上,发着淡淡的清香。
    洛银怕山泉水偏寒,到达鸿山书楼时还用灵力温着,从书楼往齐云峰花不了多长时间,若非摘花,她能更快回来。
    洛银走到书楼外,再见谢屿川的心态也不一样,正如方才于齐云峰所见,入目皆是纷飞的桃花,洛银心里那棵沉积多年的树也在遇见谢屿川后发了芽,如今盛放出一朵朵芬芳甜蜜的鲜花。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绕过几座铜鼎书架,边往里走边道:“方才与徐灿说完话,我猜你必是渴了,所以我去给你取水了。”
    洛银闻了一下手上拿着的两支桃花,道:“齐云峰上的桃花开了,以往我从未留意过这些,今日一见真是春花灿烂。仔细想想,其实鸿山上也有许多风光,等日后有机会我带你一一浏览,今日就摘两朵花给你作伴。”
    说完这话,洛银掀开青光珠帘,侧身朝里一看,笑容顿时僵硬,脸色刹那苍白。
    金雕浮华的书楼中心,万束阳光汇于铺在古籍书简的银衫上,洛银离开书楼前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现下已经没了踪影,若非他临走前毁了一地散乱书籍,洛银便要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出了幻觉,谢屿川或许从未出现过了。
    指尖的灵力散去,一杯泉水哗啦溅在地面,两束桃枝同时掉落,书楼中安静地只有洛银的呼吸声。
    她只是出去了一刻钟!
    谢屿川能去哪儿?
    难道是在她离开后又有人来鸿山书楼,将他带走了?
    不会,灵州的书楼可谓是先祖留下的宝藏,书楼外三十层台阶,每一层都设有迷宫阵法,阻止外人侵入,如今留在灵州仙派的人也只是些普通弟子,根本没有权限破开阵法入楼。
    要说谢屿川自己走出去的便更不可能了,且不说他是妖,便是这重重阵林,没有破解之法他根本绕不出去。
    难道他还在书楼内?
    洛银按住心中的不安,飞身上了书楼顶层,一层层金雕的书架往下看去,她叫着谢屿川的名字,可没有任何回应,洛银里外找了许久才断定,书楼内除了她没有旁人了。
    谢屿川能去哪儿?他又会去哪儿?
    洛银心下慌张,一瞬间胸闷气短,担忧得落地瞬间都往前踉跄了两步,险些没能站稳。
    顾不上其他,洛银推开书楼便开始在鸿山上寻找谢屿川的身影,她每一处都没有放过,心中甚至考虑是否是徐灿在这三日将谢屿川的情况告知了涂飞晔,所以涂飞晔回来了,趁着洛银离开之际入了书楼,带走谢屿川。
    唐风是长老,没有随意进出书楼的权利,可涂飞晔是掌门,他掌管着鸿山上下,每一处都可亲临。
    洛银越想越是不安,一连越过了鸿山七峰,就连她刚去过的齐云峰也再去了一回,桃花依旧纷纷,只是这里没有谢屿川的踪迹。
    足足半日过去,从正午到夕阳余晖落于仙宫门前练剑台,留在鸿山上的弟子几乎都见过洛银了,她来去的速度很快,明显是在寻人,徐灿都抽不出空来与她说话,一个眨眼她又去了旁处。
    天色已暗,整座山都被她找遍了,洛银越来越急躁,可她想不通。
    书楼的阵法他能破,难道鸿山的结界他也能破?他闯山门到遍体鳞伤,险些去掉半条命也没能闯破的结界,没道理在鸿山内,伤未痊愈却能轻易离开!
    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仔细看过的?
    洛银的发丝凌乱也没来得及去管,她站在自己之前所住阁楼的飞檐上,入目所及是繁星夜空下,安静的灵州仙派。
    突然一名弟子从悬崖旁御剑飞过,洛银心中一荡,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飞剑台!
    洛银连忙朝飞剑台赶去。
    她以前便不会御剑,所以总忽略掉鸿山上的飞剑台,那处是让新手弟子练习御剑的地方,可以说是整座鸿山上唯一一个没有结界阵法阻拦的缺口,从飞剑台飞出可直往灵州雪山,谢屿川要是从那儿离开,便能说通了。
    洛银到达飞剑台时,正见飞剑台旁站着一个人,少女身着粉裙,正昂首看着天上月亮。今晚月圆,月亮躲进了云层中,夜风拨开云雾,露出了半边玉盘。
    洛银落在飞剑台上,看向少女,心中奇怪。
    “涂颜?”
    少女转身,果真是涂颜。
    涂颜见到洛银的眼神一瞬有些古怪,她目光躲闪,撇过脸道:“见过祖师奶奶。”
    洛银朝涂颜靠近,她抬起右手勾起少女耳鬓凌乱的发丝,手指从发丝滑过后,指尖留下的妖气被她攥在手心,是谢屿川的妖气,洛银很熟悉。
    “你见过屿川。”洛银道。
    涂颜没有否认:“是,我见过谢公子了。”
    “他是从这儿离开的?”洛银问:“你给他指路?”
    “他自己想走的。”涂颜没回答洛银的疑问,反而说了这样一句话,在洛银看来便是默认了。
    涂颜是涂飞晔的女儿,虽说告知涂颜鸿山书楼入阵的方式不合规矩,若涂飞晔宠女儿,真把入阵方法告诉她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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