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眉生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她自己先倒是没有忍住,无声地扬起了好看的唇角。
    苏棠与郑温娟坐在书房,将这样温情的一幕看在了眼中。
    郑温娟轻声道:“眉生这孩子,对谁都狠,也只有栾亦然能令她变得这样纯粹而善于体谅。”
    苏棠却说:“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栾亦然是真心深爱着她。眉生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她生活中的温情从来不多,只有栾亦然愿意将全部的爱都给她。那样地纵容疼爱她。”
    男人与女人之间,一切坎坷,一切疼痛,一切矛盾和裂缝,以及一切的分离和不得善终,不过都是源起于四个字:爱得不够。
    *
    第二天早上8:00还没到,顾眉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栾亦然之前给她的那200亿美金在这时开始发挥作用。
    股交所开市之前,苏棠一再地与顾眉生确认:“如此一来,人人都知道你手里有笔巨款。眉生,这样做太冒险了……”
    危险吗?顾眉生轻轻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她微笑看着苏棠:“放心吧,今天这个栾氏实业,我志在必得。”
    8:30,早间新闻开始播放荣城关于鼓励开放节能和再生能源的报道。栾亦然在媒体面前接受公开采访,他说:“我支持每一个有意义的决定。”
    记者问他:“如此一来,您就不怕栾氏实业会被波及吗?”
    栾亦然微笑着看了那位记者一眼,道:“怕什么?我有一个特别能干的太太,她长袖善舞,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养得起我。”
    9:00,整个荣城正式进入工作模式。众人还来不及仔细揣摩栾亦然的话意,股市一开盘,鸿云集团就已经开始大手笔买进栾氏实业的股票了。
    栾氏实业的股价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数度飙升,有聪明的股民借着顾眉生的这趟东风,用手里的钱也开始买进栾氏实业的股票,然后再高价抛掉,从财力雄厚的鸿云集团那里趁机获利。
    这一天,是5月10号。
    所有的人都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股市。
    老百姓看不懂这些有钱人之间的游戏,更加不明白,这栾亦然和顾眉生不是整天秀恩爱的一对璧人呢?怎么一转身,妻子就开始打起了丈夫的主意了呢?
    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5月10日上午11点不到,栾剑诚与栾倾山夫妇刚下飞机,没多久就听说了这条新闻。
    栾剑诚当时就脸色大变,沉着声对栾倾山说:“让他们两个人即刻来见我。即刻!”
    栾倾山给栾亦然打电话的时候,顾眉生就在旁边。秦婉如给她送来了几件特别设计的孕妇装,顾眉生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孕妇裙换上,从休息室走出来,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问秦婉如:“肚子有没有看起来大一点?”
    栾亦然就在一旁,秦婉如哪敢乱说话啊。
    她内心里是真心佩服顾眉生的。这天下的女子,有哪一个在还未嫁进婆家的时候就能这样嚣张又全然没有顾忌的?
    这如果是换了她自己,如果未来的公婆和爷爷要见她,秦婉如只怕早已经是心中忐忑害怕,惶惶不可终日了。
    顾眉生倒好,一边如此高调地收购着未来婆家的公司,一边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研究孕妇装的款式。
    殷实内心中也是非常非常崇拜顾眉生的。
    啧啧,这份有恃无恐的嚣张,这真是令人看着觉得很性感呀……
    栾倾待与父亲通过电话,踱步走到顾眉生身边,“爷爷要见我们。”
    顾眉生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原本,按照顾眉生的脾气,她一定会故意将栾老爷子晾上个半天一天的,再去见他。
    顾眉生无声地叹息,算了。好歹那人也是栾亦然的亲爷爷,是她肚中儿子的太爷爷。
    中午12:00,栾亦然与顾眉生刚走进别墅,就见栾剑诚板着脸望着他们,沉声道:“跪下!”
    栾亦然无声地叹口气,从沙发上拿了个垫子,然后跪了下来。
    栾剑诚沉默看了眼一旁的顾眉生。只见她轻轻摸着凸起的肚子,站着完全没有动静。
    栾剑诚淡淡皱了下剑眉,“你耳朵聋了?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吗?”
    顾眉生婉然而立,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朵娇艳而明媚的黄玫瑰。她美眸流转,平静地看了一眼栾剑诚,轻声轻气地学着栾剑诚的口吻,对他道:“您眼瞎了吗?没有看到我正怀着孕?”
    别墅空旷而豪华的大厅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宁茴走过去打圆场,“爸,眉生肚子都这样大了,万一跪下着了凉可怎么办?”
    栾剑诚怒着一张脸,瞪了宁茴一下,她便再不敢开口多说什么了。
    再看顾眉生,她却是表情不变,气场淡然,一脸的不卑不亢。
    栾剑诚道:“这里可不是顾家,你也别以为你怀了孕我就会特别优待你。说到底,你将来是要嫁进我们栾家做媳妇的女人,该有的规矩你得习惯。对着长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也要懂得顾忌收敛。”
    顾眉生走到栾亦然身边,将他轻轻拉起来,然后望着栾剑诚,蓝眸间弥漫着极淡极冷的光:“这里当然不是顾家。我自己怀有身孕,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特别优待。老先生,时代不同了,我顾眉生之所以愿意嫁进你栾家,是因为你们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让你得了一个像我老公这样既聪明又英俊,既会赚钱又会传宗接代,极温柔又孝顺的好孙子。”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状况,栾亦然猛地被小妻子一顿夸,心中倒是惊喜高兴得很。
    他长臂一伸,将顾眉生揽在怀里,对栾剑诚道:“您找我们回来是为了公司的事?”
    栾剑诚被顾眉生的几句话气得可不清。他没好气地哼了两声:“你说呢?”
    栾亦然一本正经地道:“我与眉生刚刚签署了收购合同,栾氏实业今天下午会正式与鸿云合并。”
    栾剑诚气得拍桌而起,“你放屁!栾亦然,你是不是昏了头?!”
    顾眉生淡笑看着他,道:“老爷子,你声音这样大,是要吓着你未来的重孙的。”
    宁茴连忙见缝插针地道:“确定吗?眉生,你怀的是个男孩?”
    栾剑诚脸上面色有着很明显的改善。
    顾眉生心中冷嗤,故意道:“检查结果是这样的,不过这种事哪里有百分之百的呢?”
    她说完,长久地凝着栾剑诚:“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上一次您回荣城,还曾经理直气壮地去找过我爷爷,控诉我们顾家的人有多么地不讲道义交情;怒骂栾亦然为什么要从我父亲手中接下鸿云集团这个烫手山芋。”
    顾眉生冷冷一笑,“真是不得不承认,您演戏可演得真像呢。”
    她望着他,一步步走近:“你心中原来早就想好了全盘的计划。你们暗中与我大伯合作,利用城北项目大举敛财,您先把自己的亲孙子推进了战场,后来知道我与西克莱银行的关系,又想将我也拉进你们的阵营之中。”
    “我知道栾家和顾家过去有过很多的恩怨过节。您心中怨恨我爷爷和我爸爸,我没有因此而怪过您。但你们利用城北铁路的项目想要大发不义之财,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波及我的外公一家人吗?”
    栾剑诚望着她那双悠悠蓝眸,忽然顾眉生那样深邃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理不直而气不壮。
    栾倾山则在一旁替父亲说话,道:“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波及张家呢?我们不过是利用城北项目的金融渠道以及鸿云集团的各种渠道转移原本就应该属于我们栾家人的钱。”
    他说着,看了眼儿子,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栾亦然爱上了你,要不是他时时处处为你考虑,要不是他把我们栾家所有的一切都拱手送给你。你现在怎么可能如此嚣张地站在这里与我们说话呢?”
    顾眉生转眸看向栾倾山,“怎么就不会波及张家?!城北铁路的整张设计图都出自于我外公的手,钱都是从鸿云被转走。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蒋平南屈居于我外公之下隐忍了那么多年,他难道不会趁机陷害,告发我外公与我父亲里应外合,私吞大量公款吗?”
    “还有白沫先,他的白氏被鸿云压住了几十年,他如果没有死,他那一天不是在想尽办法地算计顾家,算计鸿云?凭着张家与顾家的关系,你们觉得我外公能够独善其身吗?!”
    栾倾山皱着眉,“白沫先早已经死了,你说的这些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顾眉生双眸突然猝红,她的情绪忽然间变得很激动。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拽住了栾倾山的衣襟,“你怎么知道不存在?!你怎么知道不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们的贪婪,因为你们的私心,会害死很多的人!”
    “外公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抓了去,鸿云因为涉及多宗罪名而被查封,我爸爸被收押入监。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听了何美琪的花言巧语,跑去找史文云求助,却反而被人诬赖,说我妨碍司法公正,锒铛入狱。”
    她死死地瞪着栾倾山:“你们尝过那种滋味吗?身单影只地被关在监狱中,到处都是嘲笑和谩骂声,人人都可以拿着刀片往你的身上狠狠地捅去。还有人心狠手辣地割去了你的双耳,用锋利的刀子将你的一张脸划得面目全非。然后,他们再告诉你:你的母亲被人玷污而死了,你最心爱的人也葬身在了脱了轨的列车之中。”
    “那一刻,你才明白:啊,原来所有的天灾都不过是人祸,原来自己的身边藏了那么多豺狼虎豹。原来你身边最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都已经被迫害而下了地狱,原来生不如死,生无可恋是那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切,你们都知道吗?!”顾眉生集聚了许多年的恨意就这样悉数被宣泄了出来,她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揪着栾倾山的衣服不肯放。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一切都不存在!”
    “凭什么?!你们究竟凭什么?!
    在场的四个人都被她突然崩溃的情绪惊到了。
    尤其是栾亦然,他不停地在眉生的身后唤着她的名字,但顾眉生根本听不到,她深深地陷入了前世那噩梦一般的回忆之中。
    面对着这事实的全部真相,她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和疲倦。
    说到底,还是她太年轻,太天真了。
    曾经,她以为最强大的敌人是白氏,是白沫先,是白锦恒。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和工夫,最后老天却与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上一世,造成发生在她身上所有悲剧的人之中,居然有她的大伯,那是她曾经一度深信不疑的家人。
    上一世,间接造成栾亦然死亡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爷爷和父亲。
    顾眉生觉得这个玩笑真的开得太大了。
    情绪在大悲大喜之间,突然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她在不管不顾地声嘶力竭了许久之后,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无力地朝后仰去。
    “眉生!”栾亦然面色骤然大变,他眼疾手快,一把将眉生拦腰抱起,驾着车急匆匆去了医院。
    数个小时之后,栾亦然确认顾眉生没有大碍之后,又问医生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她刚刚的情绪是突然间激动起来的,口中所说的一切,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但她却说得那样的真实,仿佛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医生想了想:“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之前动了一次手术,但情绪却一直被压抑着,所以才会突然产生幻觉。”
    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栾亦然朝着医生轻轻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医生离开后,栾亦然坐在病床边,一直握着眉生的手。她在睡梦中的眉头都是紧紧深锁着的。
    栾亦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在妻子的眉心间落下了温柔的一个吻。
    他在眉生耳边说:“无论你刚刚说的那番话究竟是真还假。眉生,我向你保证,这一生,这一世,只要我们始终在一起,这样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
    栾亦然是相信他与顾眉生之间的这份感情的。
    但是,经过今天这样一闹,栾亦然的心中莫名对顾眉生产生了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疼惜和不舍。
    她刚才是那样的歇斯底里,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消除她心中对栾剑诚和栾倾山的深浓芥蒂呢?
    *
    这世上有许多不堪一击的东西,其中最为薄脆的大约是人性。
    这一年,唐氏内部危机重重,唐胥每天需要应付的人与事实在太多,他从未曾想过,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背后,有人早已经对唐氏起了贪念。
    企图染指唐氏的那个人,是栾亦然。
    随着城北项目的推翻重建,随着白沫先的死亡,白氏内部一片混乱,蒋平南的爪牙充斥着白氏的整条生产线。
    栾亦然不得不重找新的承建商。
    整座荣城,除了白氏之外,也只剩下唐家有这样的实力。
    栾亦然第一次正式接触唐胥,与他讨论合作的事,是在顾眉生去年去英国的那段时间。
    唐胥拒绝了。
    那已经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了。
    荣城中,秋雨萧瑟。唐胥的办公室里开着窗,雨丝夹着寒意吹进来,秘书想要帮他关窗,却被唐胥出声制止了:“不用关。”
    那点点雨丝弹在他的脸上,总会令唐胥想起那一日在老街上,他与顾眉生共撑一把大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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