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日期没说,估计要不了多久。南京已经解放了,国军哪怕再负隅顽抗,也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解放军拿下上海,是迟早的事。”
    白辛夷想了想,说道:“上级到现在也没通知咱们,要不要随着国民党一起撤到台湾继续潜伏。”
    “到时候再说吧,不管是继续潜伏,还是留在上海,咱们都会服从组织安排。”傅靖之打了个哈欠。
    见傅靖之面露疲色,白辛夷立刻关掉了床头灯:“睡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和傅靖之预料的一样,于丽娜的失踪,连个水花都没有。因为身为沪上交际花的于丽娜,平时就时不时的玩一次失踪。旁人还以为,她又撇下了家里的窝囊废丈夫,和哪个男人出去逍遥了呢。
    又过了几天,就在有人质疑于丽娜连续失踪几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上海战役打响了。上海的国民党守军焦头烂额,各个部门人心惶惶,谁还会过问一个小小的机要室主任的死活。
    上海战役打得如火如荼,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国民党的败势已显。这时候,整个北方已经全部解放,华东只剩下了上海这座最重要的城市。
    国共两党都心知肚明,上海解放是迟早的事。如果上海解放,国民党只能往南节节败退。而退守台湾,是国民党的唯一退路。
    战事开打不过几天,上海滩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嗅到味道的国民党官员和家属纷纷逃离,一张到台湾的船票炒到了十两黄金。还有一些大佬和资本家也纷纷逃离上海,去往香港,台湾或海外。
    而白辛夷和傅靖之,也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上级的命令。鉴于他们夫妻在情报方面的杰出能力和地位,党组织决定让他们随着国民党撤离到台湾,继续潜伏。
    接到命令,白辛夷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撤离在即,她抽空回了趟家。
    现在的上海城秩序已经混乱,街上不见交通警察的踪影,轿车、黄包车、马车满载人和货物拥挤在十字路口,到处可闻人们的叫骂声。
    白辛夷开着车,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到白家位于海格路的家。
    白良杰和杨爱娣正准备去找白辛夷,见她来了,松了口气:“我和你妈正要去找你呢,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走,经常来买奶茶的王太太一家前几天就坐船去台湾了。”
    “靖之已经让人搞机票了,到时候,你们从龙华机场直飞启德机场。”
    “那你和靖之是要去台湾吗?以后,咱们是不是不能经常见面了?我要是想你和七七虎子怎么办?”杨爱娣说着,已经红了眼圈。
    白辛夷心里也不是滋味,上前抱住她的手臂说:“妈,您别难过。台湾到香港挺近的,飞机还不到两个小时。您要是想我和孩子了,打个电话,我带着孩子就过去看您和爸。”
    “哪能动不动就坐飞机啊?”杨爱娣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好好的家说扔就扔了,我真舍不得。”
    白良杰嗔了杨爱娣一眼,“你呀,就别拖辛夷的后腿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收拾东西,别误了行程。”
    杨爱娣:“知道了,家里还有两麻袋金圆券,你赶紧去换成米,送给沈老师一家,省得浪费了。”
    “被褥炊具电器什么的都别带了,捡好的送给沈老师他们,剩下的送去棚户区,只带上钱和衣服就行。”白辛夷交待父母。
    物价飞涨,金圆券形同废纸,一麻袋金圆券只能买半袋米,唯一保值的就是银元和金条。
    白辛夷早就预料到今天,所以她在春节过后,就安排好了父母和弟弟们的后路。三个弟弟一人一套公寓,父母一栋独立的小别墅,再加几间商铺。这些,足够父母和弟弟们生活了。
    “那咱们家的这栋小楼怎么办?”杨爱娣还是舍不得自家这栋小楼,这是他们一家这些年安身立命的东西啊。
    “沈老师一家住在学校的宿舍也不宽敞,就把一楼给沈老师一家住。二楼和阁楼保持原状,谁住的还是谁住,就是不收房租了。”白辛夷知道以后的政策,这房子以后会重新分配。
    既然以后重新分配,不如把一楼给沈老师一家住。
    白良杰点头:“好,我这就找沈老师说一下,等我们搬走,就让他们一家搬过来。”
    最后,白辛夷郑重交待父母:“我放在家里的一些字画和古董,你们一定要保存好。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文物,千万要保存好,等三十年后无偿捐给国家。”
    “好,你放心,我和你妈知道轻重,小祺小庭他们也会保护好这些文物的。”白良杰严肃地说。
    “行,那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我还要去一趟七七爷爷那。”交待好父母,白辛夷立马告辞。
    白辛夷开着车,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达傅家老宅。
    一进院子,白辛夷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别墅前的空地上,摆了足有十几个大木箱子。方红和徐雅琴就跟鬼子进村似的,一个抱着清代的大花瓶,一个抱着碧绿的玉观音,急吼吼的往木箱子里装。
    唯恐慢了一步,被别人下手了。
    看见白辛夷进来,两人不见丝毫尴尬,和白辛夷匆匆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往木箱子里装东西。
    白辛夷看了下,发现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文物,这才移开了视线。如果真有什么有价值的文物,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带去国外。
    白辛夷到会客厅时,傅靖生和傅靖民两兄弟正陪着傅玉湘黄美云说话,兄弟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见她进来,傅靖生立刻故作亲近地招呼道:“怎么就弟妹一个人过来了,靖之和两个孩子呢?”
    “大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靖之这个大忙人能和咱们这些无能的闲人一样吗?”傅靖民毫不留情地拆傅靖生的台。
    被自己看不上的二弟拆台,傅靖生恼怒地瞪了傅靖民一眼,嘲讽道:“你自己无能别拉上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正东一个二十岁的孩子稳重,难怪父亲把给你们的房产都写上正东的名字,还不是怕你们两口子败光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又能好得了多少,你们家的房产不也都写了正南和正北的名字?”傅靖民反唇相讥。
    傅靖生嗤笑一声:“那也比你们强,我名下好歹有一套房产,我们两口子不用担心被儿子赶出去。”
    “正东孝顺,才不会把我们两口子赶出去呢。再说,还有西棠呢,我们西棠可孝顺了,从小就孝顺。”
    “再孝顺,也是个姑娘,等出了嫁………”眼看着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过分,傅玉湘脸都黑了,重重地一拍沙发的扶手:“都给我闭嘴,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一个48,一个46,都快50的人了,也不怕在自己的弟妹面前丢脸。你们要是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傅玉湘积威甚重,兄弟俩吓得一哆嗦,立马不吭声了。
    停了一会儿,傅靖生才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母亲真不和我们一起去瑞士吗?正南正北兄弟俩还想孝顺爷爷奶奶呢。”
    傅靖民一听大哥的话,也不甘落后:“是啊父亲,瑞士环境好,富裕,又是中立国,不用担心以后会有战争,您和母亲还是跟我们去瑞士吧。”
    “不去,七七和虎子去哪,我和你母亲就去哪。”
    傅靖民不高兴了:“父亲,您太偏心了,都是孙子孙女,您凭什么只关心七七和虎子?”
    “我偏心?我这辈子挣下的家业,几乎都给了你们兄弟俩,靖之得到的不及你们的十分之一。我和你母亲这辈子亏欠靖之太多了,他十几岁就跟着我走南闯北,跟着小兵一起吃睡,从小到大没享受过一天公子哥的生活。我老了,没什么用了。现在,我这把老骨头只想看顾着靖之一些。再说,我把仅剩的财产也都分给了你们两家,靖之什么都没落到,这些还不够吗?”
    说着,傅玉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兄弟俩一眼:“我不指望你们创业,你们倒是能守业啊。可你们呢,除了败家,还有什么本事?你们但凡争点气,我能把财产放在正南正东他们名下吗?还不是怕你们败光了家业,以后老无所依。”
    年轻时顾着打天下,没有时间过问两个儿子。黄美云这个继母不敢过多地管教他们,导致他们长歪了。他痛定思痛,把孙子孙女的教育抓在了手里,没有让他们这不成器的父母干预。
    孙子孙女被他教育的很好,也很有担当,把财产交给他们,他很放心。
    在傅玉湘教训两个儿子的时候,白辛夷和黄美云始终没说话,只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等傅玉湘这边教训好了兄弟俩,那边的妯娌俩也把东西扒拉干净了。除了带不走的大件和老两口用的东西,什么值钱的摆件,留声机,钟表等,都被两家瓜分干净了。
    最后剩下的两箱子金条,一家分了一箱。
    待那两对夫妻离开,黄美云看着犹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屋子,心里一阵酸涩。
    “老爷,你把东西都给了他们,一点都不给靖之他们留吗?同样是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他们又是房产,又是金条,靖之辛夷和七七虎子什么也没有,你的心太偏了。”黄美云落泪道。
    傅玉湘瞥了老妻一眼淡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靖之有能力自己挣家业,不比他们两兄弟坐吃山空的强?”
    要不是知道她的为人,他真的要怀疑她是故意要把两个继子养废了。
    “我对不起靖之,我为了做个好继母,一直忽略他。那时候他才七岁,被靖民推下水,高烧不退,我怕靖民害怕伤心,硬是把他交给张妈照顾,彻底伤了他的心。”黄美云泣不成声。
    她早就后悔了,后悔为了所谓的好名声,对亲儿子不闻不问。她是做了一个好继母,可结果呢?继子继媳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一点不好就翻脸。到最后,孝顺她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
    “都过去了,靖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男人吃点苦,不是坏事。”白辛夷浅笑。
    她不能替傅靖之说出原谅的话,也理解傅靖之对黄美云这个母亲一直无法亲近。有句话说得好,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有些心伤了,再也无法复原。
    “辛夷,我还留了最后一箱子金条,这五十根金条你给你父母十根,感谢他们为我们傅家生了个好儿媳。剩下四十根留给七七和虎子。至于你和靖之,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傅玉湘无视哭哭啼啼的黄美云,和颜悦色地对白辛夷说。
    白辛夷连忙推辞:“爸,我们不要,您和妈年纪大了,该是我们做儿女的孝顺你们才是,哪能再要你们的东西?这些东西,还是留着你们养老吧。我父母他们我已经安排好了,房子铺子都有,够他们生活的了。”
    “收下吧,这是我的心意。”傅玉湘说完,又对黄美云说:“你去和佣人们交待一下,给他们多发两个月的工钱。”
    等黄美云出去,傅玉湘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趁着你妈不在,咱们长话短说。靖之要把七七和虎子交给我和你妈,让我们带着他们去香港或者国外,我不同意。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不把孩子带在身边?”
    “他没和我说这些啊?”
    “他是想先和我商量一下,如果我同意了,他再和你说。”傅玉湘叹了口气:“他是太爱这两个孩子了,关心则乱。你放心,我这个老头子在党内还是有几分面子在的。如果有一天,靖之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我护不住他,可保下你和七七虎子还是可以的。”
    “爸,谢谢您。”白辛夷哽咽了,被傅玉湘的拳拳爱子之心感动得落泪。
    “谢什么,既然你叫我爸,就是我的孩子。我这辈子没有女儿,就把你当女儿一样疼。”
    “爸,谢谢您,能做您的儿媳妇真好。”白辛夷在心里承诺,余生,会将傅玉湘当成亲爸一样孝顺。
    白辛夷是红着眼睛离开傅家老宅的,走的时候带走了十根金条。剩下的四十根金条先由傅玉湘保管,以后给七七和虎子。
    经过短暂的考虑,白辛夷留给父母两根金条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八根金条交给了上级。新中国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捐给国家,也算她报销国家了。
    处理好这一切,也到他们撤退的日子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撤离上海的国民党官员和家属,坐军机飞去台湾。
    白辛夷早就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只带了衣物和一些方便携带的值钱东西,其余的日常用品全被她用车拉到了海格路的白家。让沈老师和那几家住客挑选后,其余的都被张叔送到了棚户区。
    家里的佣人前几天就安置好了,白辛夷多发了他们一个月工资将人解散。张叔张妈舍不得离开傅靖之这个半主子半儿子,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台湾。
    考虑到潜伏的危险性,傅靖之一开始没让张叔张妈跟着他,给他们在浙江老家买了房子,还给了他们养老钱。可张叔张妈死活不同意,说舍不得七七和虎子,还说傅靖之嫌弃他们老了,不中用了。
    无奈之下,傅靖之只能妥协。
    至于追随傅靖之二十年的陈盛,这次也和他们一起拖家带口撤到台湾继续潜伏。
    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白辛夷的心里很是不舍和忐忑。前路漫漫,等待他们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白辛夷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她的身后,有伟大的国家。身边有傅玉湘这个胜似亲生父亲的长辈,有傅靖之这个患难与共的亲密爱人,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白辛夷问女儿和儿子:“七七,虎子,你们害怕吗?”
    虎子眨着一双酷似傅靖之的瑞凤眼,充满童真的说:“我不怕,我长大了还要开飞机呢。”
    “我也不怕,因为我是勇敢的七七,像爸爸妈妈一样勇敢。”七七稚嫩的声音回响在机舱内,引来众人的侧目。
    白辛夷和傅靖之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无所畏惧和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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