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码头,仍有人不住地想要冲过来,都被无情地拉来,不论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或是蹒跚学步的孩童,统统都被士兵们拦在了十米开外。

    “没办法,想走的人太多了……”杨羡叹了一口气:“要是再迟一天,恐怕就得把整个码头封上,谁都走不了了。”

    “杨副官。”

    杨羡拉开车门下了车,立时便有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走上来,敬礼道:“您总算到了,马上就要开船了。”

    “这么快?”

    杨羡把手放到耳朵边上,也回敬了他一个礼:“不是说十二点才开始吗?”

    那人像是苦笑了一声:“有什么办法,人到了马上就走,早走一秒,危险就少一分。”

    杨羡默默点点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根烟,抽了几口,回过身去道:“走吧,上船。”

    他们上的船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轮船,虽然并不符合凌家向来的大气磅礴,但寝卧厨房一应俱全,甲板上还搬了桌凳,说是可以喝下午茶。

    “委屈您了,只是上头有吩咐,船小的话,危险也就小。”

    那人领着杨羡他们走上了船,再一次敬礼道:“您保重,一路顺风。”

    柳陌红踩在甲板上,他从没坐过船,此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脚下的甲板在随海水轻微晃动着。

    双儿一直不肯放开洪莲的手,藏在洪莲的身后,微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来,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柳陌红看着她,也觉得像极了幼年时的自己。

    他回望过身后的上海滩,和杨羡吐出的烟雾一样,模糊成一幅冷色调的画。

    <拣尽寒枝不肯栖>

    船不过开了不到一刻钟,洪莲便说晕船头昏,双儿和绮罗扶着他进舱去躺着,只剩下柳陌红一人站在船头。

    他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头一回坐船的新奇劲儿,不知道将要去向何方,将要如何过。

    “……柳老板。”

    杨羡站在他身后,见他迟迟不肯动作,催促道:“您还是进去吧,船头风大,小心着凉。”

    “杨先生……”柳陌红这才想起来问他:“您不是跟着凌老爷走了吗,怎么……?”

    “老爷、夫人、二小姐,都已经到了台湾了,大少爷在英国管生意。”杨羡笑了一笑:“老爷怕你们登不上船,让我来接你们。”

    “那……”柳陌红咬了咬下唇:“有没有霄城的消息?”

    杨羡摇了摇头,安慰他道:“将军才刚走三天……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别担心。”

    柳陌红点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杨羡想了想,默默地从身上掏出一封手信递给他:“这是将军得知战讯前半个月,专程命人传给老爷的……您看一看吧。”

    柳陌红有些诧异地接过,展开雪白的信笺,上面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他当然认得那是凌霄城傲崛有力的字迹,黑纸白字地分明写着:爸,若我回不来了,请代我照顾好他。

    他拿着信怔怔地不能言语,只是反复的看着那几个字,像是要刻进心里去。

    海水一来一去地澎湃着船身,雪白的浪潮在日光的映照下堆出一捧破碎的绮幻光彩来。

    “我想去找他……”他喃喃道:“我想去陪着他……不管怎么样,陪在他身边就好……”

    杨羡叹了一声:“您还是听将军的话,好好去台湾等将军回来。您把自己照顾好了,将军才能放的下心来。您想想,若是您去了前线,将军还怎么能安安心心地打仗?”

    过了片刻,柳陌红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是我糊涂了……抱歉。”

    海潮声静静的漾动着,如同一支无词的别曲。

    杨羡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将军在这儿,他不会喜欢看到你这么不开心的样子。”

    柳陌红摇摇头:“他知道的……只要他不在,我就不会开心。”

    “我会等他……”他握紧了手中的信纸:“等他回来。”

    杨羡还想再说话,却发觉自己的安慰太过苍白无力。

    海上的夜晚显得格外干净宁静,除了依稀的浪潮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

    柳陌红躺在床铺上,透过一侧舷窗,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和零散几点忽明忽暗的星子。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隐隐的,有他熟悉的戏音顺着海风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支枕细细听去,是一出《霸王别姬》,唱腔还稚嫩,却已有了苍凉的范儿。

    ——是双儿在唱。

    他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

    又唱了一段儿,气息有些跟不上了,听起来有些拖沓。

    他轻轻一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半夜披着单衣独自站在玉梨园的院子里练功,人人都只看得到他在台上那一刻半晌的风光无限,却不曾见过他这十三年来是怎样艰辛地一夜一夜地捱过来。

    只是当时年纪小,一心只想成角儿,想把戏唱好,再怎么苦都是不觉得的。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隔了一层回忆,如雾里观花,朦胧又模糊,触不到真实。

    “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唱到□,月光从舷窗里洒进来,宁静而敞亮,他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船舱,洪莲和绮罗已经睡了,夜深如墨,席卷了整个海面。

    站在甲板上的果然是双儿,专专心心地踩着蝴蝶步,双手凌空挽了个花,小女孩的十指纤纤,说不出的灵秀好看。

    “……师哥。”看见柳陌红走出来,她赶紧收了身段:“吵醒您了?”

    柳陌红冲他微微一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双儿道:“想出来唱几句,静静心。”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师哥,”双儿又问道:“到了台湾以后,还唱不唱戏了?”

    “你还想不想唱了?”柳陌红反问道。

    “想。”双儿一咬唇,清亮的眸里闪过一丝倔强:“我想成角儿……想唱得好,师哥那样好。”

    “那你就去唱。”柳陌红道:“只要你想,就没人拦得住你。”

    “那万一……万一成不了角儿呢?”双儿犹豫道:“我怕……我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别去想这些。”柳陌红看着她:“你只要想着,怎么样才能唱得更好,就一定能成角儿。”

    “真的?”双儿眼睛一亮:“师兄,你能教教我吗?怎么才能唱的像你那样?”

    她扬起手来比划道:“你唱的每一出我都看过,真的,唱得太好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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