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初冬, 李家的双胞胎哥俩都能自己坐一小会儿了,此时距离李清越出征,也满了一年, 而距离她记忆中,出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文思雅有些心神不宁,她克制着自己不去问太多前线的细节,不想引起公婆的重视。
    可恨她前世只是一深宅妇人, 永宣侯府又远离权力中心,她对朝堂事的了解,仅限于谁升了官、谁被贬职, 好在逢年过节送礼时, 知道谁家礼单该添一些、少一些,甚至不再往来。
    说到底,就是为了趋炎附势,没有旁的心思。
    像平北王世子阵亡这样的大事,她虽知晓, 但内情也是后来赴宴时,听旁人唏嘘过几句他当时的果敢无畏,他的英年早逝, 与平北王府一夜之间从显赫到衰落, 才清楚的。
    至于当初在前线, 夜袭究竟发生在何日,蛮族因何攻城,有何预兆, 并未听人提及, 她也不曾刻意去打听过。
    毕竟平北王府, 距离正在走下坡路的永宣侯府,太远太远。
    思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她干脆在家书中,假装不经意地提道:记得他出征前说过,蛮族到了冬天,缺衣少食,就会来骚扰边境。今冬比去岁冷得更早,指不定蛮族也会提前来攻,希望他千万小心,不要放松警惕,她给的药,更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并附上另外五瓶止血神药。
    一个月后,李清越的回信到了。
    他向来不在家书中说太多军中细节,这是为将者的本分,毕竟从北境至京城,有千里之遥,万一半路上被人截去,走漏了军机怎么办。因此只让她放心,说自己还没回来见过两个儿子一面,怎么舍得出事。
    等这个寒冬过完,他便回京述职,届时便能一家团聚。
    言犹在耳,不过五日,八百里加急军报便到了——
    蛮族于十日前夜袭攻城,幸有李清越将军带领全城百姓拼死守城一天一夜,等来援军,里外夹攻,反败为胜,歼敌三万余!来袭敌军全军覆没!
    朝野上下一片沸腾,官家喜得午膳多用了半碗,对着平北王李泰然赞道:“虎父无犬子!”
    后者与有荣焉,一脸喜气。
    消息传至王府,文思雅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逗着咿咿呀呀的双生子,笑道:“你们爹爹很快就要回来看你们了。”
    又过了几日,此战细节也随着军报的更新,被揭露出来。
    今年蛮族过于安静了,李清越感到一丝不对劲,便命人去探清虚实,发现今年他们的牛羊果真都遭了瘟,病死了一大片。蛮族本还想瞒着,装作一切如常,骗梁人放松警惕,只等时机成熟,提前断了最近两城来援的路线,再将李清越驻守的集江关攻下,抢占关后三座县城,进行一番补给。
    得到确切消息后,李清越便着手,在城外挖渠设险,又悄悄派出两队人马,守在援军前来的必经之路上,将埋伏的蛮族提前扫除。
    蛮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想李清越将计就计,等他们来自投罗网。
    发动夜袭的号角一吹,迎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蛮族人数本就不多,多为游牧部落,小部落依附大部落,如此形成大概十三股最大势力。他们这次倾覆的,正是其中三大部落联盟起来,才挑出的三万精壮!
    经此一役,蛮族这三大部落将会没落,分解成无数小部落,各奔东西,去投靠其他大势力。
    没有精壮,没有粮食,所有老弱都会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与天地同葬;妇孺则会被大部落里其他未婚配或地位高的勇士接收,她们往往能活,只是活得不会太好。
    死的人多了,粮食便不那么急缺了,剩下的大部落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咬着牙挺过今年的寒冬,不会再来骚扰大梁边境。
    毕竟李清越这回杀的太狠,凶名已树,那些部落不敢,也不会再挑他这块硬骨头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年北境太平,可以过个好年时。
    两个月后,北境再次传来捷报——
    李清越亲率五千轻骑,主动出击,横扫草原,歼灭另外三大部落!壮年男子全部伏诛,俘获奴隶十万余,健全的牛羊骏马三十万余!
    继当年李泰然震慑蛮族、获封平北王之后,年轻的李清越也再一次成为了蛮族人的噩梦。
    他的凶名,很快传遍北境,在蛮族人中,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官家大喜,在朝堂上便抚掌大笑,与胞弟李泰然道:“他这功绩,与你当年都不相上下,你说,朕如何赏他才好?”
    李泰然便如他的名字一般泰然自若道:“皇兄,臣弟老了,再也不能提刀上阵,这平北王的称号,我早就配不上了。眼下这臭小子干得不错,不如就把这封号一并送给他好了,臣弟也躲个清闲,省得都当爷爷的人了,还要早起上朝。”
    李昊然气得直接给他一脚:“什么玩意,你当朕听不出来,你不就是想在家天天抱孙子吗!滚!”
    李泰然作揖:“好嘞!”
    转身便走。
    “给朕滚回来!”
    李泰然又苦着脸回过身来。
    李昊然懒得理他,径自道:“传旨,授予李清越枢密院副使一职,封安北郡王。”
    朝野震惊,李清越已是平北王世子,如今自己又得了个安北郡王的爵位,这是要一门双王爷?
    但有聪慧的,很快想到了关键处。“你忘了世子妃,不,郡王妃诞下的可是双生子。”
    众人恍悟,官家这是在提前为双生子铺路,好让他们俩长大后,一个承平北亲王衔,一个袭安北郡王衔?
    官家心意众人不得而知,但双生子长大后不论哪个都有爵位可继,可眼馋坏了诸人。文思雅也成了大家艳羡的对象。
    有人不禁感叹,文氏出身名门,却被父母长姐所累,眼看着要蹉跎成老姑娘了,婚事还没着落,贻笑大方。
    一朝嫁人,倒是掉进了真正的福窝里,过门不到一年便添了双生子,夫婿立下大功,擢升郡王,她便从无品的世子妃一跃而成从一品的郡王妃。甚至她所出的两个孩儿,将来都会是一个郡王,一个亲王。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平北王府里也是喜气洋洋,众人都在对着文思雅道喜,就连小小的博哥儿也在作揖,小大人一般道:“恭喜姨母,贺喜姨母。”
    文思雅笑着应了,“好,都有赏,同喜同贺。”
    郡王妃品级的凤冠霞帔很快就被送到府上,文思雅抚着那彰显尊贵的纹路,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重生不过一年半载,她已到了前世最显赫时都够不着的位置。
    郡王妃,比侯夫人还要高上两级。
    原谅她仍是个俗人,此时此刻,她能想到最痛快的事,便是永宣侯府那群人再见到自己,只能毕恭毕敬地行福礼。
    甚至更多曾经瞧不上她,给她难堪过的闺秀,再见她时,都得卑躬屈膝。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她便能打从心底地乐出声来。
    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下个月的两场赏梅宴了。
    安荣听见了,回过头来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捂嘴轻笑,心中满满的庆幸。
    幸好姑娘当时遵从本心,拒绝了侯府的求亲,才等到了王府。
    幸好姑娘嫁对了人,脸上的笑容才越来越多,性子也越发开朗大方。
    她家姑娘从前也是这样的人,掐尖要强,却敢作敢当,但婚事被耽搁的那两年,她家姑娘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眼里的阴鸷却渐渐增多。再到之后,又反了过来,阴鸷消退了,笑容又有了,可她心里却明白,不是因为姑娘的心又活了,只是她家姑娘伪装得更好了。
    眼下这般,才是发自内心的笑。
    果然,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只有人对了,才能过得好,哪怕等得久一些,也没有关系。
    ——
    宝元二十五年三月十五,双生子刚满周岁的第五日,李清越凯旋而归。
    受完宫中封赏,再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暗。
    可王府灯火通明,他才勒马,便有门房笑嚷着道:“世子爷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李清越意气风发,取下头盔抛了过去:“两年不见,你还是这大嗓门。”
    门房小厮嬉皮笑脸:“都是世子爷教得好!”
    李清越一拳打在他肩上,不轻不重。
    小厮道:“谢爷赏!”
    李清越笑着进门,刚过影壁,便见到父母带着他朝思暮想的妻子急急赶来。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他一顿,毫不犹豫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王妃姚氏连忙将他搀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仰着头端详这个出众的儿子,发现他左脸,眼角下方,多了一条疤痕。瞬间心疼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李泰然可看不得妻子哭:“战场上刀剑无眼,能全须全尾回来就不错了,这么点小伤,过阵子自己就愈合了,别哭别哭。”
    刚想宽慰母亲的李清越:……
    虽然他想说的是同一番话,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他听着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王妃破涕为笑,瞪了他一眼,嗔道:“什么话!这是你一个父亲该说的么?”
    可是被丈夫这么插科打诨地一闹,心里的难过确实消了不少,再看余光里儿媳直勾勾盯着儿子的样子,她有些懊恼自个儿的不识相。“好了好了,外头这样冷,快进去罢,知道你吃不惯宫里的东西,我特意吩咐了厨娘做了你喜欢的菜,都热乎着。”话落,领着丈夫径自去了。
    阮、玉二位妈妈相视一笑,与其他人互通了眼色,丫鬟婆子瞬间呼啦啦地都跟在王爷王妃后头去了,只剩下文思雅,和男人四目相对。
    他一身戎装,在北境遭风霜洗礼,肤色要比在京里时更黑,但他的眸子依然很亮,甚至更犀利,尤其盯着她看的时候,文思雅觉着,自己像是一只被雄鹰盯上的猎物,心中不自觉地生出敬畏之心来。
    由此可见他在北境征战的艰苦。
    她柔柔一笑,不过怎么都好,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她伸出手,道:“走,我们进去,朔哥儿和舒哥儿在等你。”
    李清越凝视着那只白玉般的柔荑片刻,缓缓伸出他粗糙的大掌,将其牵住。
    火热的温度传来,文思雅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都被烫了一下,她有些羞赧,转身拉着他便走。
    却不想,身后人一个用力,反将她拉入一个起初冰冷,随后滚烫的怀抱。
    冰冷的是他的铠甲,滚烫的是他落在耳畔的言语。“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不见,也不说一句想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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