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篱——”
    看着白篱以及蒋后陡然消失在钟下,周景云再次狂奔。
    但一如先前,不管他怎么跑,都只是在原地。
    在牢房中突然看到玄阳子,他就猜到阿篱出事了,随着质问,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白篱,确切说,白篱和蒋后。
    视线里白篱扶着李余,一手在李余身前,手中似乎有利器刺伤了李余。
    李余满身血,脸色煞白,他的手抚着白篱的左脸,眼神迷离。
    而在他们身边,白纱碎衣,长发飞舞,赤足红宝石,宛如鬼魅妖艳的蒋眠儿,满面笑容。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蒋后,但先前要么只是一张脸,要么是与白篱融为一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她。
    她脱离了白篱?
    她伤了李余?
    李余现在是皇帝了。
    那个帝钟就是专为克制蒋后这种虚幻邪祟。
    所以惊动了玄阳子了。
    这是现实中伤了李余还是幻境?
    但不管现实还是幻境,白篱都会陷入危险!
    现实中其他人看不到蒋后,只会看到是白篱伤害了李余,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幻境中帝钟要除掉蒋后,白篱的神魂必然也会受损,以前白篱说过,差点被帝钟困在梦境中醒不过来,还好遇到了李余的无梦之境。
    他端起茶水就要泼玄阳子。
    “你泼醒我也没用啊。”玄阳子说,“我说过,伤人的是执念,与我无关。”
    他指着前方的三人。
    “李余的执念唤醒了蒋后,蒋后的执念惊动了帝钟。”
    他指了指猩红天地中道法自然四字。
    “执念不消,此魂不灭,道非自然。”
    周景云不理会他说的这么些话,依旧将茶泼了出去,茶水没有落在玄阳子的身上,而是缓缓升起消失在天地间。
    验证了的确影响不了玄阳子,他转身向白篱奔去,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至少在她身边。
    但不管怎么跑,怎么喊,白篱那三人依旧在他的远处,他们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好像他们在两个不同的天地中。
    他并没有放弃,不停的跑,不停的喊。
    玄阳子不是说了,一切皆是因为执念,那他的执念就是白篱,他要白篱平安,他要白篱看到听到——
    他在奔跑呼唤,视线里白篱那边也没有凝滞,他看到白篱站了起来,蒋眠儿突然消失了,下一刻,白篱直冲上空的道法自然而去,随着刀箭长矛光影起伏,视线中那四个字逐一消失了。
    消失了!
    他看到蒋后再次出现,看到两人在说什么,看到两人都笑了——
    是不是她们赢了?消除了执念?
    周景云忙转头看玄阳子,虽然奔跑了很久,但其实他还站在玄阳子身边,然后看到玄阳子垂目,站了起来,然后向前迈了一步——
    周景云瞬间头皮发麻,他的视线里多了一个玄阳子。
    一个坐着的,一个站着的。
    不好。
    他转头对着那边嘶声大喊:“阿篱——小心——”
    这一次,远处的白篱似乎听到了,她抬头看过来。
    但站着的玄阳子越过他,然后坐了下来,视线里一口大钟砸落,白篱蒋眠儿瞬间消失。
    阿篱!
    “阿篱!”
    天地间弥散着尘烟,周景云什么也看不清了,脚下更是软绵绵,或许是跑不动了吧。
    不会跑不动的。
    阿篱说过,在幻境里使不上力,那么,自然也不会力竭。
    周景云咬紧牙继续抬腿,幻境里都是假的,只要坚定本心,一切虚妄不惧。
    “阿篱——”他大声喊,看着茫茫尘烟。
    咳咳。
    是他嗓子哑了还是尘烟呛人?
    不对,这不是他的咳嗽!
    “咳——”
    又一声重重的咳嗽。
    周景云一怔,尘土散去,他还站在原地,身前身后都是玄阳子,前方视线里一座大钟落地,下一刻落地的钟缓缓升起,摇摇晃晃,但一点点升高。
    有两个人影也在钟下渐渐出现。
    身影纤细孱弱,一边举着双手,一边发出咳嗽,随着咳嗽她们的身影颤抖。
    阿篱!
    是阿篱!
    周景云大喜:“阿篱——”
    随着他的喊声,一个咳嗽的人影向这边看过来,她的视线与他的视线相撞。
    “周景云!”白篱喊道,“我就说了,是周景云,我没听错!”
    她能听到了,她能看到他了!周景云再次奔跑,但还是不管怎么跑还是无法接近。
    蒋眠儿看了眼周景云:“是他又怎样?什么忙也帮不上,白篱你用力啊,再砸下来,可就真出不来了。”
    白篱咬牙撑住下压的钟。
    “他怎么没帮忙,如果不是听到他喊了一声小心,我将你及时变成长刀,留住一条缝隙,你我现在在钟内束手无策呢。”她说,再看着试图向这边跑来的周景云,“周景云——”
    听到她的喊声,周景云更加快脚步。
    “你别跑了——”白篱喊,“这是幻境,远则近,近则远,不是跑就能靠近的。”
    她的视线从周景云身上移开,落在盘坐的玄阳子身上。
    “玄阳子,你出家人不慈悲为怀,拖无辜的人入幻!”
    坐在后边的玄阳子抬起头,面目柔和:“你能来此,与他的念离不开关系,你在,他本就是入幻。”
    她在,他就已经入幻,从庄篱开始吗?白篱心想。
    蒋眠儿的声音拔高。
    “玄阳子,你能有今日,不也是李家高祖入幻,将老聃奉为祖宗,才有了你这个所谓的守家人。”
    “都是入幻疯癫,你指点什么江山!”
    说罢喊了声白篱。
    “戳翻这个破钟!”
    伴着喊声,出神的白篱没有丝毫迟疑,猛地向上一举,另一边的蒋眠儿陡然消失,巨大的钟顿时倾斜,旋即下落,但这一次当钟落地砸出尘烟的同时,嗡一声响,白篱握着一杆长矛穿透了钟壁跳了出来——
    钟应声而散。
    白篱站稳脚,手中长矛消散,蒋眠儿人影摇曳落在她身旁。
    “玄阳子,你来的正好。”蒋眠儿看着玄阳子,抬脚迈步,“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护佑李氏皇帝,为什么那日违背先帝心意,以幻象迷惑他,让他失去心智?”
    随着她迈步,周景云觉得原本遥远的人影开始接近,但,越过蒋眠儿看去,白篱依旧在远处。
    “我是先帝亲手教出来的,他说我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聪慧。”
    “我清整朝堂,革除积弊,破除门阀,广选才智。”
    “我是杀了很多人,但很多都是该死的人。”
    “有很多人骂我恨我怕我,但也有很多人赞我投靠我辅助我。”
    “先帝同意把皇位交给我。”
    “他说,交给我,大周会有不一样的景象。”
    “这是他的意志,你为什么要违背?你口口声声护佑大周皇帝,最后却坏了他心智,让他绝望而亡!”
    随着说话,蒋眠儿一步一步迈近,站到了玄阳子身前。
    她凌乱的衣裙滑落变成了曾经华丽的朝服。
    她发髻高挽,头戴冠冕。
    她居高临下俯瞰玄阳子,一字一顿。
    “玄阳子,你才是侵害大周皇帝的邪祟!”
    ……
    ……
    周景云的视线从白篱身上收回来,落在蒋眠儿身上。
    原来先帝竟然愿意把权力给她的,同意她承继皇位?
    此时此刻,这是是他自己幻觉所想,还是真的?
    他应该坚信是幻觉,毕竟他坚信着蒋后已经死了,这只是他自己的印象,或者其他人,比如沈青织造给白篱的印象。
    但……
    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比起那些皇子,她反而是最适合承继江山的人。
    他信服她,还有很多人都信服她,愿意为她驱使。
    那先帝自然也能被她折服。
    不是被妖术蛊惑,不是宠爱美人荒诞。
    坐在前方的那个玄阳子抬起头,面目木然,看着眼前盛装的女子,一字一顿:“他身为大周的皇帝,传位与一女子,失德之君,非大周之君……”
    蒋眠儿冷冷打断他:“父子相争,父子残杀,朝政积弊,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你玄阳子高坐不管,看到传位与一个女子,立刻就皇帝不是皇帝,成了失德之君?”
    坐在后方的玄阳子抬起头,面目柔和,缓声说:“蒋眠儿,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他这样做是失德之君,不是我的评判,是大周皇室的评判,是大周臣子的评判——”
    他抬起手向上一指。
    “你看。”
    蒋眠儿抬起头,周景云也抬起头,站在远处的白篱也抬起头,看到原本跌落被戳散的帝钟再次出现在空中。
    依旧是先前小小一枚铜铃。
    随着她们抬头,铜铃摇晃,发出清脆的铃声。
    “小心!”
    周景云脱口而出。
    但这一次没有道法自然四字出现,帝钟也没有落下来,而是随着摇晃荡起狂风,狂风席卷天地,有无数阴影从四面八方而来。
    视线昏暗,阴影绰绰如同鬼魅。
    不,的确是鬼魅。
    周景云眼中浮现震惊,认出来那是很多死去的人。
    有只从画像上见过的大周历代皇帝,有亲眼见过的已经死去官员,王侯。
    更多的是他都认不出来的,只能看他们穿着官服礼服,分辨出是大周的官员,侯爵,亲王。
    他甚至看到了李成元——
    他们飘飘荡荡,时而凝聚成形,时而四散,随着帝钟的狂风聚集而来,扶摇而上,构成了一座楼阁。
    楼阁拔地而起,原本悬在空中的帝钟稳稳悬挂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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