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司马懿与王肃没在一个频道上,两人就是两个时代的人。
    司马懿成年之时,中原混战征伐不休,面对的是动荡而非安定。
    与司马懿同时代而起的士人,面对的是曹操的一统河北、鞭挞天下。秉持的是极致的实用主义,极致的事功而非清谈。
    而王肃与司马懿相差十六岁。
    王肃成年之时,北方已然一统,王朗身居高位。王肃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正统儒学教育,比司马懿这些人要传统的多,也更加的注重理论。
    这就是两人想法的根本差异了。
    王肃说了这么多,都是司马懿想都不会想到的理论之事!
    王肃超乎常人之处,大抵如此。
    皇帝夙来对求仙问道嗤之以鼻,方才也明显对什么五帝所感、化为天子之说不感兴趣。
    而王肃又拿曹氏最敏感的先祖问题,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刺激了皇帝一下。激起了皇帝的逞强之心。
    更何况,是皇帝主动向王肃发问,要将汉魏分开、一正新朝气象的。
    既然王肃说了礼制中最为关键的祭天,又隐隐将皇帝说动,郑学最为根基的一处不就被王肃驳倒了吗?
    王肃针对郑学不是一天两天了,而皇帝看重王肃、又素来不喜汉儒的谶纬灾异怪谈。
    皇帝碰见王肃,岂不正如汉武帝见董仲舒一般?
    恰逢其会!
    郑学休矣。
    曹睿感慨莫名,一边摇头一边轻叹:“朕现在站在王卿面前,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朕只是提了一个想法,就有王卿此等大儒为朕辩经,朕何其幸也!”
    “王卿说的对!”
    “大魏奉天承运,奉的是昊天上帝。朕为天子,‘子’应是‘承运之嗣’,又岂能仅仅是凡俗之人所理解的‘儿子’呢?”
    王肃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天体唯一,安得有六?”
    “大魏只应祀昊天上帝这‘一天’,五方精气之帝不应以天而祀。”
    “不过五帝也不能不祀了。”曹睿看向王肃淡淡说道:“太昊配木,炎帝配火,少昊配金,颛顼配水,黄帝配土。”
    “弃青、赤、黄、白、黑五帝之说。依王卿之言,祀太昊、炎帝、少昊、颛顼、黄帝这五帝就是。”
    王肃躬身拜道:“陛下圣明!大魏新朝气象自此不同矣!”
    曹睿颔首,含笑不言。
    王肃之言过于惊世骇俗,若传扬出去、定会让满洛阳的郑学门人追着喊打。
    不过以王肃现在的简在帝心,倒是丝毫不用担心这些。
    此前曹睿设立崇文观、重立太学,本就是为了培养忠于大魏的士人群体,渐渐分化全天下的士人。
    如今有一个司徒之子、王肃王子雍冲在前面,用其丰富的学识为曹睿在儒学领域冲锋陷阵,曹睿自然乐于见到这个场面。
    既然大半个天下的士人都信郑学,那朕就偏要培养王学。
    若有朝一日、士人们都成为王学的门生弟子了,曹睿也是不忌讳再捧一捧郑学的。
    学派之争,素来如此。
    告辞了王肃之后,曹睿走出司徒府的大门、骑上白马、朝着北宫的方向缓缓走去。
    坐在马上行了没有几步,曹睿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此前进洛阳城的时候,道路两旁都是旌旗仪仗相伴,而且似乎是直接从洛阳西门通向宫中的。
    在司徒府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原本光秃秃的路边、现在又都是欢迎的仪仗旗帜了?
    曹睿并不死板,大胜归来之时、也是要彰显大魏气象的。些许布置,倒也无妨。
    曹睿侧脸向一旁的卫臻说道:“卫师傅有心了!不过片刻,就在这条路也安排起来了。”
    卫臻笑着拱手说道:“禀陛下,臣刚才在司徒府院中候着,哪里是由臣来做的呢?”
    “此事正是礼部尚书徐宣所为。”
    “徐宣徐宝坚?”曹睿轻轻颔首,转头朝骑马跟在后面的徐宣、笑着看了一眼,接着便继续向北宫行去。
    徐宣看到皇帝略带赞赏的眼神之后,只不过一刹那、几乎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一种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激动的情绪,如电流一般传遍了徐宣的全身。
    徐宣当然是想要得到皇帝重视的,只不过自身反应大了些。用力越猛,期许越大,得到正反馈时就越爽。
    汉魏之时的士人,并不以追求官爵功名为耻。恰恰相反,若仅是在书斋读书养望,反倒有时会被视为胆怯、不愿帮扶黎庶的自私之人。
    徐宣辛苦数日,得到一个眼神作为回报,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皇帝仪仗缓缓抵达了北宫南门,宫门外侍立着的虎卫、在见到皇帝仪仗后,提前徐徐推开了厚重的宫门、门轴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曹睿一身素袍,坐在白马之上,笑意盈盈的看向宫门内站着的一群女眷。
    轻磕马腹越过门槛后,曹睿翻身下马,朝着太皇太后卞氏、和皇太后郭氏二人行了个礼。
    两位长辈虽有许多话想说,却也知趣的没在这时寒暄。
    毕竟,身后还有那么多皇帝的妃嫔等着呢。
    曹睿抬眼望去,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是二十一人。
    除了最早的毛嫔之外,剩下的就是太后所选的二十名妃嫔。
    两名婕妤孙鲁班和郭瑶,都在这二十人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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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嫔位阶最高,入宫最早,因而也作为一众女眷的打头之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走向前去。
    这就是曹睿的长子曹启了。
    小婴儿见到父亲,口中兴奋的咿咿呀呀喊个不停,但还不会完整的喊出字来。
    与曹启亲昵了一番之后,而后就是腹中怀胎、再过一月就将临产的婕妤孙鲁班。
    孙鲁班、郭瑶二人问候了一番之后,剩下的十八名女子、曹睿只是微微点头,就算见过了面。
    没办法,曹睿连日行军已经有些疲惫了。方才在司徒府中又耗了不少心神,岂能一一都照顾的过来?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太皇太后、太后和众女也一同散去。
    曹睿怀中抱着儿子,乘上马车、与毛嫔一同回了寝宫。
    虽然半年未见,可毕竟是青天白日,总不至于下午便忍不住了。
    曹睿与毛嫔相识最早,半年间虽说通了不少书信,却总难尽兴,自是回宫抱着儿子、说起了体己话来。
    关上殿门、将儿子交给乳母之后,房内只余毛嫔与曹睿二人。
    说了几句,毛嫔竟伏在了曹睿肩上,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嫔妾听说陛下在陈仓染疾,心中五内俱焚一般,离不开这宫殿、想为陛下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每日祈祷上苍,想让陛下尽快康复起来。”
    说着说着,毛嫔动情的将曹睿手臂紧紧抱在怀中:“陛下以后定要保重身体!就算为嫔妾考虑,再也不要生这样的病了!”
    “生病嘛,总是没有办法的。人食五谷,又怎能不染病气呢?”
    曹睿刚说了两句,毛嫔就瞪着杏眼看了过来,眼中还噙着些泪光。
    “不许生病!不许生病!”毛嫔嗔道:“陛下回了宫,我便每天为陛下煲粥做膳、给陛下调养身子!”
    曹睿笑着将毛嫔拥入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太官令会给朕做膳的……”
    毛嫔又要责怪,曹睿则又是安抚。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腻在一起、贴心话似乎讲不完的一般。
    曹睿也讲了许多西征途中的趣事。
    讲到了潼关的险峻、关中平原的一望无际、陇道的绵延漫长、祁山堡的巍峨耸立……
    讲得都是地理人情、四方风物,却一句辛苦、一句军事都没有说。
    聊了许久,直到内侍官毕进在外轻声唤着、告诉皇帝要去赴宴了,曹睿这才松开毛嫔的手,换了身衣袍欲要出门。
    毛嫔帮曹睿换着衣服之时,却轻叹了一声:“妾还有一事要与陛下说。似乎不该说,但妾也不应隐瞒。”
    “何事?”曹睿伸平双手、任毛嫔在后为他披上衣袍,语气轻松的问道。
    毛嫔小声道:“陛下,正旦之时、与妾同郡的虞家、有人给妾送了些年礼。”
    曹睿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并不愿去想这些旧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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