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白白净净的,一点伤痕也没有,估摸着是安眠药等温和又实用的死法,果然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心机深沉非我等能比的,人家思虑周全,死的可比我好看体面多了。

    后来我又旁敲侧击的问过他的名字,这次他倒是没有沉默,干脆的告诉我,我们都只有一个名字,就是鬼,区别只在于,他是老鬼而我是小鬼。

    当然,我是不会信的,就是做了鬼,我也是只有格调的鬼,有名有姓,怎么能那样随大流。

    老鬼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半个包子,含情脉脉的看着它长吁短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后悔吗?就是这种时候,整整半个包子啊,活着多好,能闻到食物诱人的香味,能触碰到身体熨帖的温度,能感受到冉冉升起的烟火气。”

    我扶了扶额,这话我几乎每天都要听八百遍,开始的时候还会颇有感触的感叹几句,现在已经只剩麻木。

    我想,我也不是不后悔的,在看见妈妈日益憔悴的脸时,在看见爸爸鬓角长出的白发时,在看见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哭肿的眼睛时。

    还有,在看见,林墨站在墓碑前寂寥的背影时。

    事实上,从阳台上纵身跃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后悔了。

    我听见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看见暖黄色的灯光离我渐远,我想,我大概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可是,我却回不了头。

    我曾经要死要活的爱过一个人,爱的纯粹干净也固执偏激,我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的爱,于是痛苦绝望,心灰意冷。

    可是就在此刻,我突然觉得我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他,因为我从不曾像这一刻这般后悔过。

    原来,在生命面前,所谓爱恨,所谓痴缠,其实,远不如你以为的重要。

    老鬼鄙视的看了我一眼:“这很正常,自杀的人里,一半以上都会悔不当初,你只是那千千万万的傻逼中的一个而已。”

    我突然就很想手撕了他:“艹,抑郁症,抑郁症知道吗?老子那是因为病了。”

    爸爸可是微博有二十万粉丝的男人,万千书粉,分分钟掐的你连渣都不剩!!

    老鬼往天花板上一躺:“年轻鬼,你要学会接受现实,别老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你这意思是,你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和家人一死了之,你还有理了?”

    我:“……”

    这是我永永远远的软肋,碰一下就会鲜血淋漓,他戳的可真是地方。

    其实不止是他,云影也好,爸妈也罢,只怕都是要这样怨我恨我的。

    我确实爱之如命的在心里放了一个人,可是却也从来不认为他就比父母亲人更重要,事实上,我从不曾把他们放在一个天平上比较,也就绝没有要把他们分出个高低上下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累,觉得难受,觉得撑不下去了,于是纵身跳下去的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有想。

    如今看来,不论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深情,其实在往下跳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放下了,解脱了。

    反观林墨,只要活着一天,就会记得我一天,即便他不爱我,也得背着这份情意,心甘情愿的一辈子难受。

    这一战,我赢得前所未有的漂亮,也输的空前绝后的惨烈。

    老鬼用他那双摸过包子的油腻腻的手抱了我一下:“得了吧,你也别钻牛角尖了,鬼就该有鬼的样子。”

    “实在不行,说说你那个爱的‘要命’的竹马?”

    我顿了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故事,只是情节略微狗血了一点。”

    近二十年的一路同行,多少深爱和憎恨都成了秘密,原来一切浓缩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字数寥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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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的开头最是平凡无奇不过,年龄相仿家境相当的两个小男孩儿,再加一个甜美可爱却十足铁骨铮铮的小女孩儿,因为比邻而居自然而然的便混做了一处。

    魏薇最小,甜美可人精灵古怪,偏偏内里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烦人精,猴子似的一刻也不得消停;林墨在一群孩子中则向来是主心骨般的存在,地位超然,群体内大大小小的“事物”皆是他一手包办,决定了每天大家是玩老鹰捉小鸡还是躲迷藏,逗李奶奶家的猫还是招惹张爷爷家的狗,很有些霸权主义只手遮天的意思。

    叶家的小子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学习标兵,是家长和老师总爱语重心长的挂在嘴边的“你看那个谁谁谁”,实打实的典范楷模。

    魏薇和林墨“勾心斗角”的互掐的时候,他在写作业;魏薇和林墨淘气的捅了马蜂窝被蛰的满头满屁股包的时候,他又在写作业;魏薇和林墨领着一班孩子在房间里玩“大厨煮饭”的游戏差点把房子点着的时候,他还是在写作业。

    后来,不知怎么的便又熟了起来,热爱作业的叶楷模仍旧不大参与他们的活动,只是大家闹成一团的时候便笑着站在一旁看,放学的时候会等他们一起回家,一群熊孩子们嬉笑着去偷邻居家的红薯时就站在外面帮他们望风。

    叶云扬笑了起来:“其实林墨那人,别看他后来和我惺惺相惜臭味相投好的像一母同胞似的,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估计是不太待见我的。”

    不过是乳臭未干稚气未脱的孩子,便是表面看起来再怎么淡然自若,面对被家长老师们挂在嘴边恨不得夸出一朵花来的对象,总是有些不甘和不屑的。

    大家都在一块闹作一团,怎么你就偏要端着做那个例外?

    □□岁正是调皮捣蛋狗都嫌的年纪,大家都在弄鬼掉猴的疯玩,怎么就只有你端正的坐在窗前奋笔疾书,好像别人的游戏都是幼稚可笑似的。

    老鬼也笑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半夜抽疯,大晚上的非拖着他去小花园,拔光了我爸新种的小竹子cos打狗棒,因为比起竹子,我更喜欢梅花。”

    第二天,爱竹成痴的叶父差点没晕过去,脸和竹子都是一个色。

    叶云扬笑着扶了扶额:“结果我们的恶行到底还是败露了,只怪当时年纪小,忘了还有种东西叫监控。”

    两孩子于是被罚在光秃秃的作案现场罚站,模范生也好,孩子王也罢,还不是一样灰头土脸满头大汗。

    结果关系倒是真的改善了,就好像,男生一起看过小黄片以后交情立马就不一样了,女生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一定是男朋友和八卦,他们好歹也是一起拔过竹子的生死之交了。

    模范生走下了神坛,其实也不过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现在想来,他不甘心在家长老师面前有意无意的被我压一头,我又何尝不羡慕他身边总是前呼后拥,活的明亮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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