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死了二十来个人,当中包括新郎本人。原本一桩好好的喜事闹成了丧事,对方的老太太还因此气绝身亡,当天夜里对方家里就联合其余势力闯到吴国公行凶。

    吴国公府虽然早有防备,但是也损失惨重。

    永定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无疑这场纷争使得各族矛盾更加激烈,于是他下旨把吴国公爵位削了,而后又命张解亲自去安抚另一方。

    接下来数月朝局都有些紧张。

    直到张解请奏朝上颁布新法令,命三族通婚自宗室子弟开始,以身作则,各王府须得至少有一名子弟与外族女子明媒正娶地通婚,而顾虑到赫连贵族们血统观念根深蒂固,恐动作太大乱了龙脉后形势难以控制,因此宫中倒是暂未纳外族女子为妃。

    而贵族之间则并未有再强制法令,但凭自愿,这场风波才又逐渐平息下来。

    而张家当时也主动为张煜向拓跋族的高级将领府上求婚,但拓跋族里能够混上高位的都是胸襟宽广的人物,知道张家对待三族矛盾的态度,因此反倒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占张家便宜,于是以张公子尚且年幼,不宜心急而婉拒,只与张家旁支订下婚约。

    “正是因为有了张解主张的让宗室以身作则,须得选出一名子女与外族通婚的法令,那年成亲王府才会在斟酌之下,作出选中次女赤衍郡主祈蔚风嫁去拓跋族的决定。而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才注定了我后来要走的路。”

    毕尚云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又出了声。

    在那停顿的时间里,他仿佛也回到了过去,语气之间充满了明显的沧桑。

    祈蔚风是成亲王的次女,为刘侧妃所生,那是个活泼而且也有些娇蛮的女孩子。

    “祈紫钰是嫡女,而且当时已经与勋贵世子订了婚,就是不如此,她当然也不会去嫁给她心目中所鄙视着的‘下等人’,成王妃也不会让。但刘侧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敢跟成王妃对上,然后就找到了我们。”

    沈羲略感意外:“刘侧妃如何会知道你们的存在?”

    第486章 密室之内(二)

    毕尚云面上有了讥嘲:“成亲王风流成性,但对我母亲倒是始终不曾冷落。

    “以至于他情愿与我母亲生下了我,并且一直将我们养在市井之中。

    “成亲王妃精明霸道,他要瞒着她常常出来,府里这边又如何做得到一点风声不漏?

    “况且我姨母也不是个好打发的。

    “于是,他便借刘侧妃娘家有些难事之便,许了她些好处,让她在王府里替他遮瞒着。

    “我记得在城西瓦头胡同宅子里——也就是你们查到的道观背后的那条胡同。

    “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成亲王之外的所谓赫连贵族,也就是趁着成亲王出京伴驾巡视去的时候,私下里登门来的刘侧妃。”

    他微笑着低头啜了口茶,这姿态看上去竟透着十分优雅。

    然后执了杯子在手,玩味地转动着道:“这位贵族出身的侧妃,见第一面就让我在地下跪了两个时辰。

    “我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家里又是铺的极好的青云石磨就的地砖,你一定不知道,那小膝盖硌在地上的滋味可真难受。

    “但姨母平日在下人们面前娇横无比,在她面前却连大气也不敢出,我也不敢动。

    “两个时辰她才想起我还跪在旁边,唤我起来,我已经站不直,顺势又跪在她脚下。她就笑道:看来还真是个贱种,想跪,那就跪吧。

    “我只好又接着跪。

    “一直跪到什么时候我也忘记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膝盖火辣辣直疼,肿得已经连手指头碰一碰也不能够。

    “以至于,到如今为止,我这老腿还会时不时地作痛。若不是常年服药,也许早就与一般老朽无二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手里杯子也在桌面上传来轻微但是清晰地一响。

    他幽幽看过来:“张小姐,你说,人真的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吗?”

    沈羲怔忡。

    在这个问题之下她竟然有些失语。

    她并不认为有些人生下来就格外高尚些,有些人天生就特别低贱。

    在她两世生涯里,她救过温婵那样血统不纯的受欺压的弱女子,看不惯血统不纯的晏绥被人毒打,没有把庶出的沈梁当成活该仰她鼻息的外人。

    更没有觉得身份地位都高,但是行事却完全悖离仁义道德四字的韩家人就多么受人尊敬。

    可是她仍然不能否认,在她成长这一路里,她仍然凭着良好的出身对外族人的遭遇而麻木忽视过。

    她并不是心里仅仅只有善念的菩萨心肠。

    在所有人都觉得赫连贵族身体流着的鲜红血液高人一等的时候,她也一面反思着祖父说及的那些矛盾,一面却也享受着这些尊荣,有着连她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出身优越感。

    而她所拥有的那些看上去的善念,其实于她的身份带给旁人的伤害来说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毕尚云也没有等待她的答案:“那个时候起我就被刺激得对贵贱两个字有了最原始的反应。

    “我开始知道原来哪怕我长着与赫连贵族们一样的眼睛鼻子,哪怕我们不缺钱花,也哪怕我外祖也担着小官职,可是出身两个字限制了我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上限。

    “我开始明白,顶着血统不纯的身份,又或者因为我母族是拓跋人,我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像刘侧妃那样高贵地活着,更不可能越过你们。”

    沈羲沉默。

    她竟然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

    就像是她刚来到沈家时,各处擎肘也曾令她感到过消沉。

    如果这世间给予一个人的空间是足够深和广的,那么不会有人会感到压抑愤怒。

    可偏偏人世间就有等级之分,而且能够不被这规则约束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面前的毕尚云,他能够活到这样的地步,最终也还是没有冲破这个规则——

    他依旧是在为改变这个等级规则的排列而奋取。

    所以他跟当年的赫连贵族们并没有什么两样,无非都是只愿做踩人的那一个,而不愿被踩。

    “所以说,你们进府实际上刘侧妃的主意?”她问道。

    “诚然。”他点头:“只有我认祖归宗,府里的嫡庶子女们才不用沦为那个与他们眼里‘下等人’联姻的人,同时能让他们能够对皇帝有所交代,他们所有人也能继续保持高贵的血统。”

    说到这里他又低笑起来,“刘侧妃带我回王府,为的是她自己和她的儿女。所以你在成王妃面前替我解围,在我看来也是可笑的。

    “你和刘侧妃一样,都只不过是以善念为由,往你已经够高贵的身份上再描上一层美丽的金粉罢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是拿我来解困,而你是拿我来装点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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