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了脚步。

    戚蒙从他身后绕出,一见眼前,不由也顿住。

    在火把的光亮能照出的有限范围内,可以见到脚下不远处一方高坎,因照不见底,便不能得知究竟有多深。

    苏岑沿着坎边从左到右走了一遭,在视线内却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踏脚的地方,似乎这乃是一条死路。

    他转过身,轻叹:看来右边才是出口。走吧,咱们出去,十七该等急了。

    戚蒙却突然拉住他,神色不定:方才便一直闻着一股血腥味,像是你身上的。怎么,伤得很重?

    苏岑微讶,脸色在火光下苍白如鬼,恁的惊人:你竟懂得关怀我?多谢了,不过被戳个窟窿,砍了几刀,死不了。

    戚蒙松开手,扬起下颌笑笑,示意他先走。

    苏岑向来时路刚踏出一步,重心尚未完全稳定,便觉背后掌风隐隐。他正待要侧身避让,却见到正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光线,只一瞬照入眼睛,又归于黑暗。他立刻变了主意,身子只微偏寸许,硬着浑身肌肉,生生接了背后袭来的一掌。

    虽避开要害,肺腑里也像打翻了调料柜,腥苦热辣一起涌上口鼻,逼得他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苏岑转身,极难置信般,指着戚蒙的指尖颤抖:你!

    戚蒙难得表情严肃,只是下手却狠毒,一招分筋错骨手拿住苏岑腕子,听得咔嚓一声,继而,他矮身扫向苏岑下盘,在后者倒下的刹那将其摔过肩,使其跌向那一片未知的黑暗里。

    苏岑的呼叫转瞬即逝,稍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响。

    戚蒙这才缓缓开口,似解释,又似惋惜:对不住了,只因你实在是我称霸武林太大的障碍从此,江湖再无苏神医了

    他言罢,叹了一声,嘴角却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过身,捡起掉落地上的火把,正要离开,那笑却僵死在脸上。

    章十七站在十步之遥,全身隐在晦明不清的光线尽头,只手中握着的一把弯刀,格外森亮。

    戚蒙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很难发出声音。他张了张嘴,终于脱口一句问话:你拿着刀要杀我吗?

    十七似乎垂首看了看佩刀,便随手将之扔在了脚边,惊心的一声哐当。接着,朝他走了过来。

    戚门,他道,我猜你是恨我入骨的。

    这次再听到自己的名字,戚蒙却笑不出了。这句话来得毫无逻辑,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理解。眼见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却脚步不停,直挺挺地擦过他肩,在深坎边缘站定,戚蒙的心跳突然狂乱起来,震得鼓膜发疼。

    怎会?他赶紧应道,我怎会恨你?我感谢你,喜爱你还来不及十七你何出此言?

    章十七背着手,摇摇欲坠般前后微微晃动,也不知是听到哪一个字格外幽默,呵了一声。

    最初我欠苏岑一个恩惠,后来欠他一份感情,再后来欠他一条命。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还,有时候也想,总是他心甘情愿的,或者不必还了,他除了笑笑,也不会多说什么。好像我对你一般,这心境毕竟相同,我猜我是懂得他的。

    十七突兀地换了话题,道。

    但我逐渐觉到人的可恶可耻。口中说着喜爱,怎么却总让人失望难过?

    我决定不要像你。有些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戚门啊十七侧身,眼睛一闭,乌发被不知哪里的风扬起,纷乱狂舞,像一只凄厉的蝶振翅远离,便要从此忘了那朵执迷的花开了。

    向虚空踏出一步。十七决然跌落。

    江湖再无章十七了

    十五、小标题是磨人的小妖精

    刺骨寒流灭顶,带着人不断下沉。

    在这包裹中让人感到濒死的静默,是彻底的静默,听不清,说不出,连心口里也不再纷纷扰扰嘈杂着彷徨询问,平和的,安详的,便可渐渐停止,归于往生了。

    往生要学着爱爱自己的人,学着更超然豁达一些,而切莫汲汲营营,为一种羁绊,毁了全部的快活。

    十七呛了一口。

    水下是墨一般黑。这种黑往往激起无穷的想象,而让人恐惧,生怕下一刹冲出什么庞然怪兽,把自己撕扯成碎片囫囵吞入腹中。但对于凛然就死的人来说,恐惧已不再是可以体察的词汇。

    他看死之一字得以带来的解脱,便懂了难怪母亲自戕。因生活玩弄了渺小的人,夺走他赖以呼吸的氧气,不论其实体究竟是情还是希望。

    而这果真是骨血里带来的宿命。顺受抑或抗争,结果都不能逃避。

    十七感到眼睛发涩,便闭上了。

    突然,手臂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

    接着那东西如有意识般探到他腋下,环绕在胸前,铁箍一般圈得紧紧的,带着他一波一波,朝一个方向游动。

    十七的神思已十分迟钝了。他重新睁眼,发现头顶出现了一个橘色的光点,那光点随着动作忽明忽暗,隐约映出一个轮廓。

    十七下意识伸手去抚摸那个轮廓。水流缓缓,如一匹轻滑的缎子,让手下的触感好不真实,那口鼻眉眼,之前有几龙章凤姿,现在都模糊成一叶温柔的荇草;而那点光斑,带着温吞的热度,像夜半在归航的渔船上望见的,岸边那一盏指引着希望的窗灯。

    十七精神忽振,拼着肺中剩余一点空气,顺着那人的带引,奋力划水。

    那人带着他像是穿过了一个窄洞,继而变了方向,改为上浮。不一会儿,哗啦一声,两人都出得水来。

    照旧漆黑一片。十七费力爬上岸,躬身跪在地上猛烈咳嗽,一时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正咳得撕心裂肺,有火光小小一簇,亮了起来。

    十七朝着光源转头,突地屏住呼吸,嘶声惊颤道:苏岑你的脸

    一道寸长口子开在他的右颊,被水浸泡地发白,却又渐渐重新渗出血珠。

    苏岑浑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一把,坐在地上,把手中火折伸向十七一些,借着光亮盯着对方,目光灼灼,不答反问:为何跳下来?

    十七的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只一瞧便立刻站起,几声嗤拉撕下衣布条,拧干了,再于苏岑面前蹲下,拉开对方衣襟,轻手缠裹伤口。

    苏岑打开双臂任他动作,眼睛像绑在他脸上,不舍稍离。

    两人离得很近。苏岑将语调放到最轻,仿佛面前人只是一个泡沫,力气大一点就要破碎了。他执着于那个问题,便又重复一遍:十七,你为何跳下来?

    章十七同他对视,眼神闪烁,只一回重新垂首,拉过他的手腕拿了脉,不由分说,两手掌心相对,缓缓度过内力去。

    一面运力,他一面回道:欠你良多,此生不能尽还。我揣摩着,便随你共死,许一个来生,结草衔环,任凭驱使。

    言罢他自嘲道:不过忘了你心似比干,哪会那么容易死?

    苏岑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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