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她当时的表情——她在下课向我告别时看上去格外神采飞扬,卷发随着她脚步颠簸一摇一晃的,不像是遇到了问题。

    我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忧:我当然不认为她是会在这种时候睡过头的人。

    我陆续发给她的蝶书都没有收到音讯,我四处游荡了一圈,果不其然也不见她的身影。我满腹愁绪,忽然记起还有一个人也许能知道点什么,于是摊开手掌结了一封新的蝶书。

    “你知道兰朵去哪儿了吗?”

    柯尔曼的回复比我想得还要快:

    “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她在家里。”

    “不太像‘没有事’。”我写道,“她这两天忽然断了消息,一言不发地就爽了约,我有点担心她的状况。”

    我在原地伸手捉弄头顶掉下来的落叶,正下定决心直接动身去兰朵的公寓看看时,就见那只刚才造访的黑色蝴蝶再度飞了回来。它在我的手边绕了两圈才停下,仿佛载满了书写者的犹豫。

    我一手托着它打开,看到上面写着短短一句:

    “她生我的气了。”

    我在短暂的愕然后忍不住捧腹大笑,索性把叶子叼在嘴里,腾出手来在蝶书上写道:“介意讲讲经过吗?我以为她根本不会对你生气的。”

    隔了片刻,我便收到了柯尔曼口吻平静的回信。

    “我在昨天对兰朵说:‘我在毕业后有可能不会进内院深造,去做些更需要我来做的事。’她说:‘很危险吗?’ 我说:‘应当是的。’她默默地和我吃完了饭,才说:‘要是有可能,我真希望他们不需要你来做什么事。’我问她为什么?她突然红了眼睛,含糊地嚷了两句,我就被推到了门外。”

    我斟酌着写道:“我记得你从没有向她剖白心思过?她可能会有某些误解。”

    “误解?”

    “这个待会儿再提。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我从前不能这么做。我不想把这段关系引向错误,会对她不利。”

    不利——我盯着这个词。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说法?他跟兰朵青梅竹马。他拥有这样的天赋,在歌伦度南迟早会有一席之位,哪怕毫无背景,也足以凭实力在毕业后成为先锋军的一员。兰朵即便家世庞大,也绝对不需要有地位差上的顾虑。

    我突然想起了我一直以来对柯尔曼的身份的推测。说不上是什么定论,只有一些根据蛛丝马迹得来的推想,而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姓;一个在本国不普遍也不稀罕的姓氏。

    歌伦度南的现任君主是雷德蒙顿.金,掌有以元老院为首的忠心拥趸以及魔法会的参议权,以他为代表的王权在歌伦度南的呼声能盖过任意一方势力一头。他早已经过了中年时期,但政权似乎仍旧稳固地停留在他手里。除了有他本人手腕的因素,他那位颇受人民赏识的长子大约也要算上一笔;那孩子不过二十出头,从怀桑魔法学院以特优生身份毕业,无论礼仪风度、外交处事、还是日常行止都无可指摘,参与了饱受好评的《第三十七号人权平等法案》的起草,堪称人们口中的青年人楷模,心中默认无二的王位继承者。

    而除了这个被交口称赞的长子之外,国王膝下似乎还有一名幼子,和长子差不了多少年岁,得到的曝光却是远远无法与长子比拟的。

    元老院和魔法会之间的风浪从未真正平息过。尤其最近有些关于国王健康的闲言碎语飘了出来,魔法会这一头对待治下的活动又突然显得积极异常,两者之间大约更是暗潮汹涌。如果柯尔曼真的是国王的幼子,他对代表着背后世家的兰朵的态度就说得通了。

    “我不需要她成为什么。”柯尔曼在羽镇的时候对我说。

    也许那不是一个恋爱者的自高自大,而是他在为那悬在高处的身份所桎梏时,流露出来的一句最平实的心声呢?

    我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写道:“这种说法就像个借口。没有人需要藏在谁背后才能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他能听懂我多少的暗示。他虽说没有直接对我表明身份过,却也没有在我面前避忌它。我希望他是明白的——我迫切地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上述的原因分散。

    我这回隔了有段时间才收到回信。

    “我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说话,维森特。”

    “相信我,她会信任你的。无论你是用什么方法说出来。”

    “为什么?”

    我仿佛能看到蝴蝶背后那人一张难得困惑的脸。

    “为什么?”我捏了捏手指,重重地锤了一下掌心:“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对你的感情一样!连我也知道你非常爱她……”

    “他们都明白。”我接过那只飞来的黑色蝴蝶,仿佛听见里面携来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又有一只同样的蝴蝶接踵而至,“可是她不懂。”

    我的手抖了一下,蝴蝶的光影碎裂散去。我衔着的那片落叶掉到了我的鞋面上,又被它带起的风掀落在地,远远地落在我身后。

    我朝兰朵公寓楼的方向狂奔。

    风声很响,我在奔跑的途中才想到问柯尔曼:“你在哪里?”

    “我在等她开门。”他回道。

    我恍然地拍了一下脑袋,聚起蝶书,边跑边在上面歪歪扭扭地乱写:

    “那说好了,你一定要对她说明白!继续守在她的门口!她一定会出来的,你可不要走了——!”

    他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我莫名地有点热泪盈眶的冲动。

    短时间内横穿半个校园还是足够令人呼吸急促的。我感到我前额原本的几根碎头发都在奔跑的途中被吹向了后面,此刻大约正凌乱地揉成一团。我没有心思打理它们,数着号码来到了兰朵那栋公寓的楼下。

    这一带也并不是单人公寓区,兰朵似乎是住在三楼的靠左一间。公寓楼没有大门,砖红色的正面墙体上有一周细细的米白色边框,圈出一个精致的门洞,从外面隐约可见向上的方形阶梯。这时恰巧没人在楼内出入,我压抑着呼吸挤进了楼梯与门洞外墙间的一个一人宽的缝隙,努力回想奥德曾教过我的隐匿法阵,在身周这片区域飞快地点点画画,同时希望它能起效得尽量久一些,至少不要比奥德差得太远。

    楼内现在还没有任何响动——我知道是否能很快听到结果全凭运气,也说不上多么着急,借着身处的角度好整以暇地打量外面。

    毕竟时候不晚,这栋小楼外陆陆续续仍有人经过。我无所事事,干脆权当自己是校长,无声地品评起过路人的衣着来:这个袖口少扣一颗,十分懈怠;这个常服领结歪了一角,毫不严谨;这个外套随意挂在肩上,有失仪态;这个也并非无可挑剔,只是衣服薄薄一层,在九月份可不大好。

    我忽然觉得这薄薄一层衣服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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