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了个卦摊,算姻缘,算功名,算吉凶,无所不算。

    起初圆静是不情愿的,年幼时摆摊算卦,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似乎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反感。可迫于尹修的淫威,便不得不做。只是他心中不舒坦,也没叫尹修好过,总有那么几回,他故意反着说,惹得客人动了肝火,扬言要砸了卦摊。每每闹到最后,尹修都不得不出手。有那么一回,连当地衙门都惊动了,害得两人在狱中蹲了半月,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财也全数孝敬了县官老爷。

    可无奈尹修也拿他没办法,正如圆静解不了自身的禁术一般的无奈。

    总之,这世上,终究是一报还一报。

    两人出狱后,又新寻了个地界摆摊算卦。这一回,还没等圆静再闹,他们便遇见了念珠的主人。

    那是个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来算姻缘。那两样旧物,尹修令圆静每日带在身上。一旦它们的主人靠近,圆静便能感知。

    尹修将那串念珠赠予她。并记下了她的名姓,家在何方。

    寻了许久也未能寻到的人,见了一个之后,另一个却仿佛被一条线牵着来了一般,隔日的功夫,圆静便与尹修说,眼前俊朗的男子,便是那地图的主人。且这一位,同是来问姻缘。

    古往今来算姻缘的,并没有哪一家的卦摊是直接将名姓与住址算出来的。但这师徒俩,终究算个异数。

    尹修与圆静仍然待在丰县,直到亲眼看着小城东的少年娶了小城西的女儿,亲眼看着花轿穿过桃花缤纷的街巷停在少年家门口,两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谨慎且生涩地拜了堂。直到那一声“送入洞房”落地,尹修才转身离开。

    他还亏欠着许多人,其中这一桩,总算是还完了。

    又两年,深秋,顾连昭的身体愈发虚弱。无病无灾,只是大限将至了。

    蒋铄在他床前守了许久,终于还是守到了最后一日。顾连昭说,他想再见兄长一面。

    龙辇缓缓行至镇国寺,故人将逝,尹修却不需出镇国寺,这还是头一回。

    他将顾连昭安置在顾连卿身边躺下,分明是兄弟,如今看来却更像爷孙。顾连昭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去握住顾连卿的手。

    “兄长,虽则我一早也想到,我恐怕……活不到你醒来的那天。但总免不了奢望,临死之前,你还能看我一眼。我们这一世……生为兄弟,真正团聚之时却仅仅不足一年。总归有些遗憾……”他忽然停下,似是休息了片刻,又道:“你曾说过,要给我画……母妃的画像,我还没见过母妃的模样呢,你何时画给我?我等着看啊。”

    他半闭着眼睛,眼角处溢出一行泪水,终于缓缓阖上了双目。

    “连昭!”蒋铄坐到床侧,伸手去触碰顾连昭的脸颊,苍老的脸庞,与同样苍老的手,不知不觉,一世已过。

    尹修不禁别开脸,眼中忍了许久的泪水终还是悄然落下。

    无人注意时,小猫忽然跳上床去,在顾连昭肩头无助地拍打着,口中无端叫得凄厉,听得人心头发颤。尹修想将它抱走,它却用爪子抓着顾连昭的衣裳,如何都不肯松开。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连……昭。”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霎时间,小猫松了爪子,无力地被尹修抱走。

    几十年不曾睁开的眼睛一点点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连……昭……”那声音又喊了一声。

    尹修与蒋铄猛然抬头向床内侧看去,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双眼。

    尹修几乎忘了呼吸,手中抱着猫呆在原地,看着那人向虚空艰难地抬起手。他的手停在空中,微微发着抖,仿佛抬手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终于,力气耗尽,那手正要落下来时,却像是被抓住一般停在半空。

    那一刻,尹修分明看见他手中正握着另一只手,同样的年轻。那只手后,一条手臂渐渐显形,再来,便是完完整整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身着僧袍,长身玉立。

    “连昭?你还在?”蒋铄似有所觉,却像是看不见似的,向那人影所在处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没能碰到。

    那人影向蒋铄转身,忽然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蒋铄的泪便落了下来。

    随后,他又如出现时一般,站在蒋铄面前,一点点消失不见。

    直到蒋铄带着顾连昭离去,尹修仍旧未能回神。两步之外,朝夕相伴数十载的人在那里看着他,眼神仍是当年那般,带着浅笑。

    直到顾连卿再一次费尽力气向他伸出手,他才呆呆地将手交过去,呆呆地问:“方才空空说什么?”

    “他说……我等你。”

    “阿修,我们……从头来过。”

    尹修一窒,终究握紧了他的手,哑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番外的!

    ☆、 番外二

    番外一

    史书记载, 顾连昭享寿八十二岁,是大玄国史上活得最长寿的一代帝王。至他驾崩之时, 几个儿子都已近花甲之年,便有了传孙不传子一则。

    继承大统的是顾曦的第五子, 二十六岁, 资质聪颖, 正当壮年。

    蒋铄料理完顾连昭的后事,便离了深宫。当年成婚之时, 顾连昭果真如他打算的那般,将后宫中所有妃嫔姬妾放归, 允她们自行婚嫁。至于几个儿女, 则全是在年幼时便被安排在蒋铄身边长大, 如同血脉至亲。

    蒋铄离宫之时, 儿女们也曾挽留, 道他年事已高, 不宜再劳顿。蒋铄却道:“他是在镇国寺去了的, 我自然也要在那处终了。”便知挽留不得, 只得顺了他的心意, 并频频入寺看望。

    蒋家一门忠良,蒋铄虽入了宫,但军中职务仍在,更是推却不了身为将领的责任。成婚之后,凡有外敌来犯,蒋钰与顾连昭便必得经历一番别离。如此十数年, 直至蒋氏一门又出良将,外敌轻易不敢来犯,两人才得了长相厮守。

    只是十数年时不时的征战,也在蒋铄身上留了累年旧伤。

    顾连昭走后,蒋铄的身体开始渐渐衰败。尹修曾与寺中研习医典的弟子一同为他调养,只是还未开始,便已被他拒绝了。

    蒋铄道:“他还在等我,怎能叫他久等?”

    调养一事,只得作罢了。尹修一度以为,蒋铄身体的衰败是因他不想再叫顾连昭久等。一段时日之后却发现,这不过是累年旧伤作祟,到了蒋铄这个年纪,生老病死已难以抗拒了。

    蒋铄就住在当初尚空住过的院子,时隔六十多年,镇国寺早已翻新整修过数次,那所院落自然也是新修的,却仍是当年的模样。

    早不知自何时起,蒋铄对待尹修已不再是当初那面无表情的木然模样。许是被顾连昭影响,两人虽算不得亲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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