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下关,春帆楼。

    和室内,陆军大臣桂太郎眯着眼睛,平静地看着对面的首相伊藤博文和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

    山本权兵卫表情严肃,整理了一下衣服,猛地伏下了上身,双手平放于地,额头重重地叩在手背上,声音嘶哑:“阁下,此战海军败北,连累陆军两千健儿葬身鱼腹,动摇满洲攻略,皆为山本指导无方可山本生死事小,帝国国战胜败事大。今冲绳作战已是箭在弦上,惟陛下夙夜忧叹而不能决。海军上下,深感愧疚。恳请阁下以陆相之尊,与在下和伊藤君御前上奏,恳请尽快事实冲绳作战皇国兴废,在此一战阁下,山本求您了”

    桂太郎手中的折扇轻轻合拢,在手中啪地拍了一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山本君,非在下与海军有何芥蒂,实在是在下恬为陆军大臣,执掌军政,但军务调动实在是陛下御准,参谋本部操持。在下妄自发言,难免有统帅权干涉之嫌疑。在下不是不愿,实在是力不从心呐。”

    山本权兵卫又伏低了几分,声音越发地瓮声瓮气:“桂君,你我共事多年,何必如此?今大山参谋长和儿玉内大臣亲赴朝鲜,陆军的话事之人就是阁下您阁下,非是我山本不知悔悟,得寸进尺,实在是皇基动摇,如再不能掌握战事之主动权,任支那海军快速部队恢复元气,我恐其破袭部队来去自如,帝国内海外海永无宁日”

    “届时受害的不只是海军,更是朝鲜奋战的陆军健儿”山本权兵卫的声音有些哽咽,“海军同仁,实在是一腔血诚,企盼海陆携手,以冲绳一战奠定大日本皇国千年之基,解陛下之烦忧”

    桂太郎双眼陡然睁开,死死地盯着山本权兵卫,冷哼一声:“山本君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了海军的拙劣,已经葬送了两千陆军健儿,还有整整两个大队的重炮兵满洲攻略已经被迫调整,这全是海军的责任现在你们还要陆军提供更多的部队去喂鱼吗?陆军苦练多年之精锐,大和男儿之精英,难道葬送得还不够”

    山本权兵卫抬起头,眼睛已经满是血丝,他起身快步趋前,来到桂太郎身前,深深地一鞠躬,抬起头死死盯着桂太郎:“桂君海军上下,惟思七生报国。如此战,海军不能安全运输陆军上陆,不能确保物资补给之输送,山本愿切腹谢罪”

    “切腹?你死了能挽回陆军健儿之生命?能挽救皇国国运?”桂太郎冷笑了一声,“山本君,在下对萨摩鹿儿岛健儿社的同仁一向深为钦佩。可海军此战表现如此拙劣,又让在下如何放心把陆军健儿的性命交托出去?”

    山本权兵卫脸现狠厉,掏出太刀,桂太郎脸色微变。

    山本权兵卫放平左手,用力一刀砍下,却中途被人死死抱住了胳膊。他抬头一看,脸现愕然。

    桂太郎神色无比凝重,沉声说道:“山本君,海军真的下定决心了?”

    “桂君”山本权兵卫眼含热泪,表情却是无比狠厉,“此战,就是海军倾力一搏”

    “这一战,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山本权兵卫盯着桂太郎,一字一板地说道,“对付支那人,绝对不可有一丝半点的轻忽每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全貌,他们就会用战斗告诉你,那只是冰山的一角这一次的冲绳作战,海军已然下定决心,以全部力量,雷霆万钧之势出击冲绳,攻敌必救,以强悍之兵力火力,牢不可破之决心,予支那守军最大之压力,迫使其舰队来援”

    “海军方面,除了原定的十六个步兵大队,一个工兵联队,和一个野战炮兵联队组成的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团外,还将加强一个要塞炮兵联队,一个攻城重炮兵联队”山本权兵卫咬牙切齿地说道,“此外,海军还将出动两个根据地队,四个设营队。为了此次作战,海军恳请陆军方面,以两个师团,其中至少一个常备师团的兵力给与战术指导一切陆上指挥权,由陆军方面负责海军只负责支援海军特战师团,也交由陆军方面指挥”

    桂太郎死死盯着山本权兵卫,半晌之后咬着牙说道:“山本君,海军已经有此觉悟?”

    山本权兵卫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海军上下,视此战为皇国兴废之关键一战不压制冲绳,歼灭支那来援之海军主力,海军誓不班师”

    桂太郎手中折扇一张又一合,发出清脆的声音,脸色渐渐缓和:“你们有把握,支那海军一定会来援救?”

    “海军,有绝对之把握”山本权兵卫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琉球,是支那最后一个藩国。这个国家已经习惯了天朝上国的身段,虽然清国屡次割地赔款,但镇国军当国之后,一向以民族主义立国,以亚洲第一大国自居甲午年我x本战败,他们更是嚣张不可一世”

    “支那的新皇帝才刚刚十八岁,国内板荡,陆军兵变,正是他急需立威的时候。”山本权兵卫目光森冷,“一上来就丢了一个藩国,恐怕他的威望就要动摇,内部就要出现变故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就算他再怎么天才,毕竟只有十八岁。之前辛苦隐忍,现在一朝上位,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又怎能忍气吞声吃我们这个大亏”

    “可你别忘了那位海军元帅”桂太郎摇了摇头,“那个人,可不是简单人物就算支那皇帝会冲动,可那个人不会支那镇国军四人众,三个都死了,只有他安然无恙地走到现在,而且权柄更重,地位越发显赫,这个人,能忍你应该明白他对支那皇帝,对支那军略的影响力”

    “桂君恕在下直言,支那这个国家,政治的主题永远是内斗。”山本权兵卫目射奇光,“正因为这位海军元帅在,而且威名素著众望所归,手下又有强悍的力量,在军政经财各界根基深厚,所以这位支那皇帝才容不得他自古支那功高震主者,若不谋反,有几人得了善终?连岳王都受了风波亭,何况现在主少国疑,却有这么一位无论是实力,威望还是权柄都已经是人臣之极的元帅在”

    桂太郎的目光猛地收缩。

    “支那的老皇帝,玩了一辈子权术,我看他这个儿子也是一个路数”山本权兵卫一字一板地说道,“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熬了十几年,现在把他爹熬死了,放那位陆军元帅起兵,然后举手平灭,谁知道不是有意放纵对方谋害其养父,再名正言顺地清洗?就算不是有意,至少说明这人也是布局周密隐忍狠辣,在暗地里做了多年准备凡隐忍之主,一旦上位往往就要物极必反,而且格外猜忌心重,杨广,武则天,朱棣,雍正,这些被前代雄主压迫至深的隐忍人物,上位后哪个不是冷酷无情,把前代功臣一扫而空”

    “这个支那小皇帝,又怎能例外?怎能放纵这一位深不可测,威望卓著的元帅在自己卧榻之侧?”山本权兵卫轻叹一声,“那位海军元帅,在这件事情上头越是进言,恐怕越遭皇帝猜忌。海军为何避战?是不是为了丢失藩国挫败皇威?等皇帝收拾不了局面了,他再名正言顺出来掌握大权?这些猜测,会如同噩梦一般缠绕那位小皇帝”

    “以不才在下和海军同仁的判断,那位皇帝最可能采取的策略,就是先放纵帝国军队攻击冲绳,如果那位元帅避战,他就会公开指责对方消极避战,发动舆论口诛笔伐。支那的愚夫愚妇,还有那些年轻人,乃至文官们都不懂得海权,他们只会在这个时候跟着唱高调,显示自己的爱国”山本权兵卫坚定地说道,“打击了元帅和海军的威信之后,那位元帅如果还想在位,那就不得不出战那个时候,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桂太郎盯着山本权兵卫,脸上表情变幻,目光复杂。半晌之后,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霍然站起。

    “既然海军有此觉悟,陆军还有何说?此战,陆海军当精诚团结,共赴国难,膺惩暴支”

    桂太郎此言一出,山本权兵卫脸色顿时涨红,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桂君?”

    一直沉吟不语的伊藤博文,此刻也走了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桂太郎。

    桂太郎对着山本权兵卫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伊藤博文,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首相阁下,昨日在下已与伏见宫贞爱亲王大将以及陆军诸贤商议,海军战败,皇基动摇,皇国兴亡只在倏忽之间。此刻,惟有全力一搏,力挽狂澜海军之冲绳攻略,实乃神来之笔,攻支那之必救,以诱歼其机动舰队,彻底掌控海权,奠定此战胜利之基础。然支那狡猾多智,恐冲绳另有玄机”

    “陆军的提案,是以近卫师团扩编而成之近卫第二师团,第十二久留米师团,第十三仙台师团,第十四宇都宫师团,重炮兵第二旅团,骑兵第五旅团,会同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团,组建南方派遣军,由伏见宫贞爱亲王大将亲任司令官,田中义一少将任参谋长,展开冲绳攻略我军以五个师团之绝对优势兵力,优势火力,一举压制琉球,迫使支那舰队来援,以痛歼其主力”

    此刻,山本权兵卫已经是醺然如醉,伊藤博文也露出了激动之色。

    “明日,在下就与亲王大将阁下觐见陛下,陈述陆军立场。”桂太郎朗声说道,“此战,非海军之决战,也为我陆军之决战今华军鸭绿江防御严密,而海军败战之后,俄军第二舰队也遭重创,于鸭绿江前线支援顿减,海运遭袭,重炮运输不及,目下已经陷入僵局,惟有北线之第一军取得些许进展。我陆军上下深感愧对圣躬。今冲绳之战,陆军也已觉悟,必全力以赴,重创支那军陆海军”

    “我长州诸贤与海军萨摩诸贤虽立场有差,但于皇国兴亡之上实乃一体双生。”桂太郎坦然说道,“我陆军身为皇军,眼看陛下夙夜忧叹,自当为王前驱。海军败战,当认真反思,只要海军能够充分觉悟,我陆军当可以性命交托”

    “此战,事关皇国兴亡,只有帝国军人。”桂太郎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再无陆海军之别”

    山本权兵卫已经是泪流满面,抱着桂太郎的肩头:“阁下山本拜谢了海军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一舰,也必保陆军之绝对安全”

    他说着,跪坐下去便要伏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搀扶住。山本权兵卫抬头,却看到了伊藤博文威严而苍白的脸。

    “山本君,都是为了帝国,为了天皇陛下,又何必多礼?”伊藤博文扶起山本权兵卫,对着桂太郎深深一鞠躬,“阁下慷慨大度一心为国,日后,立宪政友会必有所报。”

    他看着两人,慨然说道:“陆海两军,实为帝国左膀右臂。我伊藤不才,虽出身长州,但也曾在英国学习海军。我陆军中,萨摩健儿也为数不少。我等虽有立场分歧,却都是为了帝国大和大和,正是百万一心,共谋皇国大业诸君,就让我等一起为帝国豁出性命吧”

    三人执手对望,都是心中感奋,那一股涌动的豪情,直欲凌云直上

    舟山,联合舰队调查科。

    会议室内,面对两名一本正经的总参军官,许波平静地说道:“……就是如此。我认为萨镇冰司令官在战前给与游击编队的指令是符合当时敌我双方的态势对比,也非常好地发挥了游击编队的优势。这一点,我在战斗汇报之中也是这样表述的,现在也还是这样表述。”

    对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许上校,不,现在实际上应该说是大校了。”一位中校笑着说道,“其实我们这一次找你来谈这个事情只是例行公事,并不是有什么其他问题。对了……你提到战刀级的内爆很可能是燃油被点燃,关于这个事情,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其实我的意见你可以无视。”许波耸了耸肩膀,“因为我的建议很简单:增加一千吨,不,最好是两千吨的排水量,加厚轮机舱的内层装甲,至于需要多厚,这是造舰厅实验解决的问题,但至少我知道,二十公分是不够的。另外,燃油里面需要添加防爆剂,管线也需要更厚实的装甲管……”

    两名海军军官对视一笑:“好了,我们的工作差不多了。”

    许波点了点头,从身侧的桌子上拿起军帽,起身准备走。

    那位中校赶忙拦住他:“许大校,还有个私人请求。”

    许波一愣:“什么?”

    “您的事迹已经是家喻户晓,我儿子……非要我给他弄个签名。”说着,这位中校红着脸变魔术似地掏出一本海幼教材,翻到扉页,“我儿子一门心思考黄埔海校的海幼生徒,你随便给他签一下吧,也算是个鼓励。”

    许波笑了笑,看着这位神色尴尬的父亲,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爸从小就这么鼓励我。”许波笑着说道,“现在看来,这句话应该是没错的。”

    走出调查科的许波直奔自己的座车,准备直接回岳父林泰曾家陪怀孕的老婆,没想到却被一个海军上尉喊住。他回头一看,却是军刀号的航海长马成文。

    “小马,怎么?”

    “学长,实在不好意思,是有点事情想请您帮忙。”马成文看着自己这位师兄,表情诚恳,“当年在海中,在下年幼无知,多蒙几位分队长师兄指导。到了海大,您还受邀给我们开过座谈,后来随舰实习也见识了学长的英姿。早闻学长急公好义,这次的事情我不揣冒昧恳请您援手,还请原谅。”

    许波笑着说道:“说吧,凡是不违反纪律,不损害帝国海军,合情合理的事情,只要我力所能及,自然会帮忙。”

    马成文眼圈一红:“我的黄埔海中同期方伟,之前担任铁狼支队第三队领舰指挥官,在那次战斗里,因为俄舰列火力过于密集和集中,而且比原判多了两艘驱逐舰,两艘战列舰的支援火力,他把原定的五百码释放雷击改为了八百码,击沉了俄国人的纳西莫夫号装甲舰。不过后来舰队政治教导员在战斗报告上如实汇报,最后下来的处分意见太严厉了:违反作战命令,就地免职退出现役。”

    马成文叹了口气:“方伟现在整个人都垮了……他十一岁进海幼,干了十五年海军,现在一下子从部队被踢开,成了无业闲人,还是这么不名誉的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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