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闷一笑,好似听了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呵,怎么可能?”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姜后乃是寡人的结发之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寡人可以给,白头偕老的诗篇寡人敢讲得出。每一个入宫的女子,寡人皆会给她们一世的荣华去享,你也一样。”

    他说罢,转身望向我:“可唯独寡人的心,从不交予他人。”

    我无言以对,之后的寝殿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待我再想言说时,他已熟睡。

    我披衣起身,慢慢步至窗棂旁,坐于冰凉的座椅上,有一缕更清更凉的月色撩帘而入。缓缓撒在我淡漠的面容上,冷得像极了满地银霜。

    他说,他的心从不交予他人。

    他有心么?如果有,他会为他所做的一切悔过,还是会在炙热的肌理里凝成一块坚冰?

    ☆、高筑

    待我悠悠转醒时,却见商王已在桌几旁独饮。日色从窗棂流入,他的侧颜粗犷却深邃。在恍若无人的时刻,发出了轻且淡的叹息。我烟眉一蹙,他事事顺意,诸国臣服。也需这般愁容满面,借酒抒意么?以至于不过清晨便行酒腥。我起身踱步至他眼前,恰好他将酒壶中最后一滴佳酿饮尽。

    他并未瞧我,只粗声吩咐道:“来人,再为寡人添上一壶酒!”

    我心下一惊,抬眸相问:“大王不必上朝去?”

    他又是闷声一笑,将端酒的悉人遣下:“这偌大的商王朝,何曾真正掌握在寡人的手中过?左右相便可将政务处理的妥妥当当。哼!名为为寡人分忧,实则不过将寡人架空!”

    他又饮了一杯,与我横眉相对:“你父亲以为将你送入宫中,便能报复寡人,与你冀州进京的机会?莫再痴心妄想还有出去的时日,你既入了鹿台,便是寡人堵住悠悠之口的用具。旁的心思,都给寡人在你心里除得干干净净!”

    我心下大惊,忙跪伏在他脚边:“不,妾既入了商宫,便是商人。至于从前如何,妾不敢过多牵扯,更未有任何对大王不利的心思。”

    商王眸中的情绪变幻莫测,最终凝成了苦笑:“你说你对寡人的一片心其情可表,可你昨日才入了宫来。你对寡人又了解多少?你知道寡人叫什么名字么?”

    君王的名讳,从未有人敢宣之于口。我垂首不言,良久,他的足尖离我越来越远。

    在静若寒蝉的鹿台中,我听到了他几乎融在风里的话:“辛,想来百年过后,后人该称寡人为帝辛。”

    帝辛,从今往后,他便从商王变成了帝辛。一个特殊的符号,一个大商王朝的孤独者。

    曰璃从外殿进来,神色惊异道:“美人,大王去上朝了?”

    我不明所以地摇着头:“也许吧。”

    曰璃更是讶异:“大王多日不曾上过朝了,只醉心于歌舞美人之间。今日竟去上朝,美人可是与大王说了什么?”

    我抬眉相问:“大王多日不曾上朝?”

    这话便是画蛇添足,帝辛风评不佳,多日不朝也是常理之中。可我总觉着他的孤僻暴虐下,好似隐藏着什么抱负不得施展的苦衷。而他与我的仇恨很深,仿佛并不止于我的血债,更有人类生存环境中的权势之争。

    无论如何,他是从鹿台出殿后去上的朝。依着商宫的规矩,我昨夜初次侍寝,总要去为帝辛奉盏茶。

    摘星,这是我第二次步入这个奢靡瑰丽的殿宇。

    下了朝的帝辛好似心情不佳,亦或许是奏章的繁多冗长,令他的眉头青筋暴起。我悄悄步入摘星,福过礼后将茶盏静静置于他手边。

    他语气不善:“寡人从不喝茶。”

    我一言不发,就要将茶端走倒掉。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臂,面色略略有些缓和:“罢了,放在这儿吧。”

    我又重将茶盏放回,他皱着眉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想来是太过头痛。

    “这些老臣的奏章无趣至极,你若无事可做,便在这殿里随意寻了书来看。”

    摘星楼中的藏书算得上丰富,木质的书架分门别类得古朴,有些粗犷之美。粗重的卷轴沉甸甸地躺在我怀中,因着外表的雕龙画凤,我一眼便瞧中了。

    展开一看,原是一首题诗。

    文曰:“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这诗是他所做?我品不出这诗的意思,便捧着去问了。

    帝辛登时暴怒,目露凶光地神情令我震惊地慌忙跪地。他狠狠从我手中夺过那卷轴,劈头盖脸地砸在了我的鬓边。有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我感知到了咸腥的痛意。

    他为何要打我?

    帝辛冷冷一哼:“冀州侯的女儿,怎会识不得字?你拿着这诗来,是要轻蔑寡人,作践寡人。你是你父亲送入宫里的女人,与寡人已有了鱼水之欢。你自以为你比寡人干净到了哪里去么!”

    我不太懂这诗的意思,只知前些日子商的天象不好,闻说是女娲看了此诗后深觉有亵玩之意,予以帝辛的警示。怨不得帝辛暴怒至此,被妃嫔戳破的感受自是恼羞成怒,我如今的情状,亦是可想而知。

    “妾虽为冀州侯苏护之女,却从小生养于乡野之地。只识得几字,断断理不清里头的寓意。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王宽恕!”

    时至如今,我只得补救一二。

    见帝辛不言语,还是道出了我心中的疑虑:“妾听闻,此诗令大王臭名昭著,可妾在大王身侧所感受到的却并非如此。大王对待女子,并非那般沉迷,而此诗,又岂是大王心中所想?老臣的奏章再令您头痛,您虽不予批复,却看得本本不落。大王的勤政,为何不叫诸臣看个明白?”

    帝辛怒意不减:“你懂什么?这艳诗确确为寡人所做,对女娲的亵渎也是天下皆知。苏妲己,你不要自作聪明。”

    帝辛的不承认,却令我怀疑更深。他的昏庸是否不实,而他刻意做出的暴虐,又是为着什么?

    我被遣出了摘星楼,帝辛命我回鹿台思过。而余下的几日里,他再未驾临过鹿台。只下了道冷冰冰的圣旨:鹿台建高殿,以观夜间星。

    通过曰璃的口得知,朝堂上于我的言论日盛。祸国妖妃,天下人人得诛之。弹劾我的奏章铺天盖地了整个朝堂,帝辛却从未理会。

    我懂,这便是将我置于烈火烹油之上。谁会不认为是帝辛高筑鹿台,搜刮民脂民膏,只为博我一笑?而帝辛,他对诸侯卿家把持朝政的不满,是否会让他毁了他自己的江山?

    长日待在鹿台中我只觉满心愁绪,便唤了曰璃一同出去散心。遍地的芍药花开令这时节愈加明艳,曰璃蹦跳着采下一朵开得极盛的红芍簪于我的发间,对着静得并无一丝涟漪的池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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