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摆,将袍摆处的残雪扫净,神情淡漠:“郡王设下一个长达十五年的换女之计,就为了让阿蒲顶着桓十三娘的名义回桓府,其目的,便是为了叫阿蒲在关键时刻亮出你给她的火凤印,出首告发她所谓的‘亲父’——亦即家君——通敌谋逆,灭我桓氏满门。郡王此计,以亲族背叛为破点,含有极大的恨意,报复的意味极浓。我便猜想,当年我桓氏族人,很可能亦曾如此对待过郡王。如今听闻郡王所言,想来当年背叛你的那个人,应该便是家君了。而你设下此计的目的,便是报当年被家君背叛之仇。”

    莫不离像是听得呆住了,面上神情怔忡,冻得发紫的嘴唇竟在微微地颤抖。

    一旁的阿烈见状,平板的面容上,再度现出了哀色。

    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弯腰从一个近侍模样的尸体手中取出了一件厚氅衣,替莫不离披了起来。

    莫不离木然地坐着,任由阿烈将氅衣的系带系紧,眼神空洞。

    “那火凤印,是家君替郡王画的稿子罢?”桓子澄再度语道。

    分明是迹近于无情的语声,可莫不离的脸上,却慢慢地现出了哀切与凄凉。

    他转动着黑而冷的眼珠,向桓子澄看去,面上倏地划过了一个惨然的笑:“聪明如都督大人,果然不愧是……他的孩子。”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所有人皆一清二楚。

    秦素目注于他,总觉得,每每说起桓道非时,莫不离的神情与体态中,总会多出一些东西。

    若秦素真的只是十五岁的少女,只怕还看不出这种异样。然而,她毕竟已经活过了一世,所以,她一眼就看出,莫不离对桓道非的感情,极为复杂。

    她不由暗自摇头。

    情深不寿,这四字用在莫不离身上,还真是恰当得很。

    “的确,当年就是桓道非,告发了我父王。”莫不离的声音再度响起,拉回了秦素的思绪。

    秦素向他看去,便见他面上的惨然已然褪去,重又恢复成了最初那油滑而又冷淡的模样:“既然都督大人都猜出来了,我也就不赘述这其中的过程了。”他语声若汉,神色极为苍凉:“说到底,这其实皆是我之过,我不该一时情急之下露出口风,叫桓道非察觉了父王的异动,进而向先帝告发了父王,父王这才失了先手,被先帝的人马一路追杀到了白云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首四顾。

    茫茫雪地之中,那些伫立的断石如一块块墓碑,葬送了他曾经熟悉的一切。

    亲人、朋友、爱人……

    他曾经挚爱着的一切,皆在这大块断石之下,碾成了碎片。

    第1034章 念青居

    莫不离闭了闭眼,再度深深一叹:“我……愧对父王,更愧对那些誓死追随父王的家臣门客。若非因我之故,父王当年举事,不会败得那样凄惨。”

    “广明宫‘念青居’的花坛里,有一方断石,是从此处取的罢?”桓子澄问道。

    比之莫不离时而伤感、时而讥讽的情绪变化,桓子澄就如同冰做的一般,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情绪,可谓冷酷无情。

    他所说的“念青居”,便是莫不离住的那间破败小院,那院子的花坛里,有一方白色的大石。而那院子名叫“念青”,想来亦是隐晦地表达着对靖王的一种怀念罢。

    见他竟问起此事,莫不离先是一怔,随后便又怅怅地起来,摇头道:“并非如此。那石头实则是我从别处找的。自永平十九年以来,我……这是第一次回白云观。”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往周遭看去,眼前似又浮现出当年偷出秘径之时,那满目疮夷的情景。

    彼时,他在秘径中一藏就是半年,好容易待外头风声没那么紧了,这才悄悄从山下破庙逃离,一路上收束旧部、寻找助力,其艰辛困厄,委实难言。

    物换星移、人事皆非,此刻重回白云观,却是在仇敌之子携万钧之势而来之时。

    莫不离忍不住扯动嘴角,面露自嘲。

    他与他的父王,皆将命终于此,这是否亦是天意?

    “听郡王一席话,诸事已明。”桓子澄的语声还是那样清冷,就仿佛这积了满地的雪,再也无法融化:“先是祖父与先帝暗中联手、背叛靖王;后又有家君告密,再度令靖王陷于险境。纵然祖父与家君所为乃是桓氏族人所必须做的,然,我桓氏与郡王,果然有不共戴天之仇。郡王下手害我桓氏,理所当然。”

    三言两语间,竟是完全认同了莫不离对桓氏的一再算计。

    静了片刻,桓子澄便继续淡声道:“有郡王一言,则我多年来的疑惑已然尽解。稍后吾将取郡王性命,想郡王亦可安然就戮。”

    莫不离看着他,唇边慢慢浮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当年求生于斯,如今得死于斯。天意也。成王败寇、胜败天定,人力之不及也。吾,死得其所。”

    空地中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皆不出声,似在等着那大雪停息。

    然而,那雪却一直当空飞舞,有朔风时而掠过,卷起片片雪花,轻覆在那大石之上。

    “皇叔后来远赴赵国,甚至还在隐堂呆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寻找遗诏么?”清弱的语声突兀响起,却是秦素问了个问题。

    这些消息还是桓子澄打听来、再由秦素自己整理而出的,但却并不全。

    隐堂的知情者,已然差不多都死在了各种各样的任务之中,毕竟那隐堂做的就是这些事,人员伤亡实属平常。而如今活着的那些老人里,就算有人听说过此事,却也知之不详,是故秦素才要问上一问。

    陡闻“隐堂”二字,莫不离的眼底深处,似滑动着某种情绪。

    不过,他此刻正侧对着丹井室的方向,从秦素的角度看去,也只能看见他的喉头飞快地滚动了一下,而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却是毫无变化的。

    “我确实是在隐堂呆了两年,”他淡淡地说道,自大石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永平二十年,我带着几名人手逃出大陈,前往赵国颍川寻找遗诏的消息。那个时候,颍川那地方……委实是荒凉得紧,时常走上几十里路也遇不见一个人,我在那里消磨了一年时间,秦家的消息却是丁点没找到。我只得离开颍川,前往赵国都城安丰。父王当年在安丰曾藏下了一批人手,等我找到他们时,已是永平二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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