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抖索索地从柜子最角落里摸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糖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生锈的子弹,“他刚来那会儿,眼角下有颗痣,后来等脑袋治好了,那颗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消掉了。我想着,孩子虽然记不得了,总要留个日后相认的凭证。”

    “你看看,这颗子弹你认得不?”

    右胸上的伤口似有所感,刹那闪现过一阵共鸣般的撕裂疼痛。

    霍明钧曾被出自同一把枪、同样型号的子弹射穿肺叶,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这枚子弹。

    十一年之后,那个怯怯地叫他“哥哥”的少年,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陈旧的子弹头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里,锈迹斑驳,似乎还泛着新鲜狰狞的血气。疼痛将他从深陷的回忆里唤醒,霍明钧抬眼看去,恰好对上谢观大伤元气后略显苍白的微笑。

    一时间,无数念头自脑海中涌起,却又如潮水般黯然褪去。

    他从沂州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怀揣着满腔待叙别情、幡然追悔,千百般滋味把多年来空白的心绪搅成一江惊涛拍岸,十年前那段带血的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他面前的人是谢观。

    从他醒来那一刻,霍明钧就知道他没有恢复记忆。

    他想开口,想跟他说对不起,想告诉谢观,你就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你失忆了,但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

    然后呢?

    让他想起埋在废墟里的童年,想起疯癫痴傻、食不果腹的日子,还是想起雨夜里几乎令他殒命的飞蛾扑火?

    在他以程深身份生活的那些年里,有什么值得他记住、眷恋,并且深深怀念?

    他是程深又如何,是谢观又如何。

    周遭忽然静了下来,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喜鹊叫,接着是人语、风声、走廊外的脚步……世界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他心里发生过一场无人知晓的天崩地裂,面上却是一派淡然的冰消雪融。

    谢观笑的脸都快僵了,霍明钧步伐方才一动,朝病床走过来。

    他在床边坐下,捧起谢观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背上的淤青和针孔,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谢观讪笑:“我错了,别生气。”

    “嗯,”霍明钧应了一声,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对他说:“结婚吧。”

    谢观:“啊?”

    这表白犹如晴天霹雳,谢观仿佛吓傻了,语无伦次地问:“结什么……不是、结婚啊?去、去……哪儿结啊?”

    霍明钧握紧了他的手:“美国、欧洲……世界上任何一个允许同性恋婚姻的地方都可以。”

    “不是,”谢观终于回过神来,心跳速度飙升,犹如一群公鹿在他心田里蹦迪,“为什么啊?这没头没尾的,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再说终身大事,在病房里决定是不是有点、那什么……太轻率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想好了,这玩意一旦答应了不好反悔的……唔!”

    霍明钧忍无可忍地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没有为什么!”他过度汹涌的情绪终于濒临失控,低吼道,“我就是想把你绑在我身边一辈子,天也好命也好,谁都别想夺走,明白了吗?!”

    “好好好结结结,我造我造,”谢观一叠声地答应,赶紧抬手搂住,生怕他发疯咬人,“嘶,别晃……我头晕。不着急啊,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啧,占有欲怎么这么强……”

    病房外,江可舟示意林瑶跟他走,两人来到走廊一端的僻静处。

    “公司的事我不便插手,不过这次谢观的事,我想请林小姐仔细考虑一下,尽量按他说的处理,”江可舟温声商量,在林瑶面前也没什么架子,“他算是我的朋友,以后还要在西华工作,能通过公司解决的,就别去麻烦霍董了。”

    林瑶眉心蹙起,却没有立刻答应。

    好脾气的人很容易被杀熟,因为这类人遇到争端时往往选择退让一步,不够强硬。导致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不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谢观是这样,江可舟也是如此。林瑶跟江可舟接触不多,想当然地觉得他是那种温柔和蔼、与世无争的软和性子,从小就是老师家长的宠儿,长大了又被叶峥呵护在手心里,工作稳定高薪,夫夫感情和睦,很多事都想当然,被驳回也不会太计较。

    林瑶确实没太将江可舟放在眼里,想了想,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说辞:“我会尽力争取,但是江先生您也知道,钟冠华那边肯定不会承认,至于退出娱乐圈什么的,那就更难实现了……”

    江可舟的笑容冷下来。

    “你有你的难处,觉得为他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值得,谢观心里清楚,我也能理解,”他不紧不慢地说,“那这样,我们换个理由好了——我记得前段时间钟冠华造谣谢观,说他跟叶峥之间不清不楚,有这么回事吗?”

    林瑶茫然地点头。

    “那就好。”江可舟道,“我现在想让钟冠华在娱乐圈消失,你去帮我问一下叶峥,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三个月后。

    《隐侠》剧组外景结束,当天霍明钧来探班,顺便接谢观回家。

    外景地恰好就在s省和h省交界的云台山景区,谢观偶然来了兴致,要霍明钧转道去大兴山看看。

    霍明钧虽然打定主意守口如瓶,等谢观自己想起来,但心里仍保留着一点难以言明的侥幸。两人于是开车上了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绕上了当年那片陡崖。

    七月天气酷热,山里却凉快许多。十几年过去,本地的旅游业兴旺,这片公路翻修过一次,加装了护栏,已经与当年荒凉无人的景象截然不同。

    那一夜的暴雨,枪声,冲天而起的火和浸透地面的血,似乎已经永远消散在了生生不息的山风之中。

    谢观想去崖边看看,被霍明钧死死拉住。他倒也不执着,顺着他的意思回到路边,两人站在石壁的巨大阴影下,手牵着手看了一会林海松涛。

    “在想什么?”

    “一个至今想不明白的问题。”

    谢观与他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释然的笑意,问:“是什么?”

    “我跟他素昧平生,”霍明钧沉吟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谢观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别想得太复杂。他只是喜欢你,想跟你玩。”

    霍明钧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一笑置之:“是吗?”

    “当然,”谢观侧头看向他,“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拉你来这里吗?”

    霍明钧配合地侧转半身,注视着他难得认真的面容:“为什么?”

    “因为很快……就是我们认识的十二年了,”谢观眼里似有泪光一闪而过,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哥哥。”

    霍明钧霎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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