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船的弹药,顺着美因河一路运送至驻扎在普法尔茨选侯领地的联军指挥官。这计划实施得无比机密,无比完美,然而从之前的那场大雪开始天气变得寒冷刺骨,船航行至此,就这么被冻结的冰困在了紧靠着河岸的地方,被赶来帮忙的人发现。他们从没这么逼近过致命的威胁,在他们初尝胜利的美酒时,选侯和主教们早已经暗暗地结下了一张网。船上的水手们随即便被彻骨的愤怒包围,吞噬。

    但他们的反应至少说明,联军的军队正开始有条不紊的反击,不论兵力,物资还是武器无疑都远在他们之上。到时任何谈判,任何条款都将是一纸空文。

    我们迟早会回来的——这句话又在莱涅耳边响起来。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我们走吧,亚瑟。”他压抑着自己低声说。

    “美因茨宫廷为什么不派人过来?”亚瑟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问道。

    “他们刚签了停战协议,暗示自己跟联军有丝毫牵连都无疑是自杀。”

    亚瑟还想说什么,但戛然而止。莱涅也怔住了,他们从人群远远的喧哗中辨认出了自己的名字。

    “背信弃义的家伙!就在那一晚他们暗杀了法维拉!”

    旅店老板怕惹麻烦,早早地把店门关了,有客人大声抗议也不肯让他们迈出去一步。从二楼走廊的窗户依稀能看到河对岸的城堡脚下一片火光腾腾。“他们在质问美因茨宫廷关于法维拉失踪的事情……”楼梯拐角传来几个仆人嘁嘁喳喳的声音,“是埃默巴赫那边传来的消息……但是那些主教一点都不承认跟他们有关……”

    莱涅在狭小的走廊里徘徊着,那扇门就离他几步之遥,从微掩着的门缝里透出光亮。他迟疑了一阵,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进去。那时是他死死地拽住了亚瑟。他阻止他的语调惊恐万分,毫无逻辑,不过还好最后把他拦了下来。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这儿的人不认识他的脸,在碰到主教们以前他们会先把他撕碎。他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又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沼里,越挣扎陷得越快。

    他在腰间摸索着,想拿出念珠来像过去那样祈祷,哪怕思考一下也好。然而他什么都找不到。

    “你站在外面不冷吗?”

    亚瑟平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吓了一跳。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他早就知道他在门外了。莱涅向自己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地挪动脚步。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亚瑟正半蹲在壁炉前面,把一块木头丢进火里。同时他瞥了他一眼,这目光并不严厉,然而使他打了个寒噤。

    “别呆在那儿,你让冷风吹进来了。”他微微勾起指头,“为什么不过来?”

    莱涅在身后插上了门闩,僵硬地走到他跟前,袍子下摆蹭过他跪着的那条腿。就在刚才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退缩,现在他看到亚瑟才明白。那门是一道界线,微茫期待与不容回避的现实之间的界线。这是他熟悉的那个亚瑟。那个裹着长披风,在黑夜潜入人的噩梦的亚瑟,就像隐藏在炉灰中的火苗,只要稍加拨动就能再次熊熊燃烧。

    他们就这样沉默不语很久,最后还是莱涅无法再承受这种尴尬。“你想回埃默巴赫去了,是吗?”他盯着他,冲口而出。

    “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亚瑟反问道,直起身,这时他的目光才真正锐利起来。莱涅的呼吸急促起来,在混乱中他却听见自己毫不犹豫的声音:“当然,别跟我说你不想。你知道当时你脸上的表情吗?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你不会甘心就这么消失的,你要从那些卑劣的造谣者那儿,把法维拉这个名字夺回来——”

    他刚刚说出这个词,嘴立刻被亚瑟捂住了。“而你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一字一句地说,脸离他很近,近到莱涅能在他幽深的眼珠里看见自己,一张快要燃烧的面孔,“你也同样不甘心。你仍是一位主教,不是吗?会有很多人期望你的。”

    “没有期望,没有这样的人。我是个没有领地的主教。”他回答说,比自己想象得都干脆迅速。

    亚瑟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有的,就在同一个地方。”

    “那又怎么样?”他叫道,不假思索,“轮得到你指责我吗?你跟我保证过什么?你忘了吗?我根本就不应该相信你!”

    亚瑟的神色变了,那一瞬间他像被狠狠刺中一样。莱涅依然执拗地冲他发泄着:“好吧,你走吧,再次地!”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直到听不清自己在叫嚷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在下意识地激怒对方,因为亚瑟反复吼着一个字,“不!”直到他把莱涅掼倒在地才戛然而止。事实上是他们两人一起倒在壁炉前的地板上。

    他掩着的外袍松开了,他们胸膛裸露的那部分皮肤紧挨在一起。“别碰我,”莱涅挣扎起来,用力拽着他的头发,“我不想引诱你留下来,像从前那样,法维拉!”

    炉火猛地颤动一下,火星溅了出来,烫得莱涅裸露的胳膊一阵刺痛。亚瑟扯开了他的衬衫。“我知道啊,”他艰难地微笑起来,“是我自己想借此留下来!”

    他愕然地看着他,停止了挣扎。接下来他们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场拥抱近乎疯狂,激烈得似乎赌上了一切。当亚瑟进入他的身体时他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剧痛使他呜咽出来,指甲深深陷进亚瑟肩胛的肌肉里,眼角的泪水被他抹去,又不断渗出新的。这么恐惧,这么痛苦,莱涅想着,那种难以忍受的炙烧远非他自己的,而是亚瑟的,他在流血,嘶叫,然而被紧紧地捆绑着,毫无解脱可言。我之所以不能过平静的生活,他听见他在说,是因为我自己拒绝了它,当它可以来拥抱我的时候,我却轻蔑地把它撇到一边。

    亚瑟醒来时,周围过分的寂静让他愣怔了片刻,难以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他从床上撑起身体,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因为肌肉的刺痛而行动迟缓。

    “维尔纳?”他下意识地叫道,这屋子突然显得前所未有的空旷,甚至有了隐隐的回音。炉火快要熄了,堆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灰烬。

    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这屋子曾经有第二个人,除了放在桌上的一张纸以外,那是他从没见过的。他抓起来,急切地读着,然后反射般地将它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壁炉。他扶着炉架,喘息了一阵,最后才仰起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残余的火苗舔着纸边,慢慢地展开,焦黑,吞噬着上面流畅匀净的字迹。

    ——你不必强迫自己留下来。那对你是一个更大的谎言。你说的对,我撒了谎,你我在那里都有仍不能舍弃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有罪的证明。就算我们只能在那里获得彻底的绝望,那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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