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有意义的。而当我们回去确认这些的时候,最好像陌生人一样分开;你瞧,我还有最后一分理智,能促使我做这个决定。这次是我选择离开你——我绝不让你违背对我的诺言,永远。

    第九章

    大主教宫廷的高墙被时高时低的喧闹声包围,卫队不得不严阵以待,同时又对这状况大惑不解。

    兰德克靠在椅子上,不敢脱下铠甲,一连好几天的紧张快要让他筋疲力尽了。莉狄亚不安的声音又传进他的脑海:“这不可能!亚瑟决不是美因茨宫廷的人杀的……”

    “袭击你们的是本地人,但无疑有人在指使他们。”兰德克看着她,刻意放慢讲话的速度,让她平静下来,“你知道是谁吗?”

    莉狄亚沉默着,许久,她咬着牙说:“阿尔伯特·汉莱因。他巴不得亚瑟死掉。”

    “……他一定还活着。”兰德克喃喃着,“他们不惜编造这种谎话,要么使他永远回不了埃默巴赫,要么……”他突然自己中断了,并且看了她一眼。

    “上帝啊!他会回埃默巴赫?”莉狄亚一下子站起来,“我们回去!回埃默巴赫去!他会死在埃默巴赫的!”

    “莉狄亚!”兰德克抓住她的肩膀,“你要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你能再次面对那个世界吗?现在,那里可能比我们见过的任何地方都险恶……”

    “我已经不怕了。”她低声反问道,“倒是你,你能忍受在虚假的平静里生活吗?”

    兰德克无言以对。他点点头,暗暗地把封着印章的信小心地折好,收在怀里。

    我们这些人真是太傻了。他对自己说。

    莱涅在埃默巴赫修道院的废墟中走着,不时踢到地上的碎瓦砾。深灰的山墙和阴沉沉的天空几乎联在了一起,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玫瑰花窗的彩绘玻璃支离破碎,没有一扇是完整的。在似乎曾是祭坛的地方,一尊石像在膝盖处被斜斜地砍断了,基座布满裂缝。他从衣褶和脚的形状猜测这是一个圣母像,也许她怀里还曾抱着圣婴。

    他以前很少来这个修道院,几乎分辨不出每个房间原来是什么。他不记得它原先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个模样他却觉得非常熟悉。这里就像是他保存的那个十字苦像。他的家族留传给他,从前挂在神学院墙壁上的那一个。基督伸开双手,挂在光秃秃的十字架上。原先上面镶嵌的宝石全都被撬了下来,只剩一些坑坑洼洼的的凹洞,非常陈旧,甚至丑陋,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他从没厌恶过它。他对它甚至有一种怀恋的感情。正是这个毫无温度的东西,代替他的亲人跟他建立了某种神秘的血缘关系。他和它彼此需要,相互依赖。这里就是那个基督受难像。放大了的,更加突显了那些坑洞的十字架。

    忽然他听见了一些极为细微的声音。从断壁残垣的阴影里面,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站了起来,蹒跚着走近他。一瞬间他以为是徘徊在这里的幽灵,直到他们足够接近,并且跪下去亲吻他的衣角,他才知道围住他的都是活人。一些老人和修士模样的人,也许有女人,他看不出来——他们的脸都是一个样子,似曾相识却再陌生不过,神情疲惫而紧张,一串圣徒画像和念珠从每个人破烂的袍子下露出来。

    “主教大人……感谢上帝,他没有抛弃我们……”一个老人说,可能是饥寒导致的虚弱,也可能纯粹是由于情绪激动,声音含混不清。

    “谁?谁没有抛弃谁?” 莱涅反射般地低声问道。

    “您!您没有抛弃我们!主没有抛弃我们!”他叫道,连连划着十字。“您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年轻人扶着老人伛偻的背,接下去说,莱涅认出这是曾为他点灯的那个小修士。“他们把地狱搬到埃默巴赫来了……我们,所有拒绝认同的人,都被驱逐出来……衣不蔽体,没有食物,也没有屋顶……但是我们相信,您一定会回来的,回来带领我们……”

    他沉默地听他们一句接一句地控诉着。奇怪的是他非常平静,比他自己想象的都平静。他寻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跛脚的,瞎眼的上帝之军。它就在对面一步之遥的峭壁上严阵以待,中间隔着万丈深渊。多么不可思议啊。只要我点头应允,我就会成为另一个人,成为某个被悄声流传的名字;我就会完全进入你那个世界了,亚瑟。你是对的,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他淡淡地笑了笑,男孩讶异地望着他,他把手搁在男孩瘦削的肩膀上。“你们需要的并不是我。我不是圣像,可以被举在空中让人朝拜;当你们不需要它的时候,也可以一锤砸碎。”

    男孩瞠目结舌,主教严峻的脸他并非没见过,然而他面前的这个人是陌生人。他只是淡淡地说着这些,不带感情:“你忘了我最后跟你们说的话了?再也没人能主宰你们了。干吗还要找一个可笑的主人呢?我不当主人。至少让我身上的这一份都结束吧。”

    “大人……”男孩显然并不明白,双手向前伸着,那姿势显然是在恳求一个祝福。

    “不行。”他说,伸出右手,没有戒指,什么也没有,冷飕飕的风在指尖掠过。在沉默中,他转身离开了他们,双脚在粗砺的地面上蹭着,好像在忍受极大的、无形的痛苦。在没人看得见他的地方,他伏在冰冷的石垛上,把脸埋在双手里。

    这时阴沉的天空又下起雪来。

    一张纸从灰沉沉的天空飘下,落在脚前。一张油印的纸,沾满灰尘。他捡起来,标题的印刷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就像一只手抹去了它们,只能依稀辨认出“法维拉”,“遗书”,“凶手”几个字,而正文却很清楚,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假如我看不到这结局,就由你来看;假如你也看不到,就由世界来看。但是记住,我必再来。

    圣母教堂广场上挤满了人,声浪有规律地此起彼伏,一潮接一潮。起先他迟疑了一下:他没见过,或者说,很久以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炽烈,而绝不失控,有条不紊,就像一艘庞大的舰船疾速漫过视野,压倒般地向头顶驶来。直到他看清,高高在上,俯瞰人群的是阿尔伯特·汉莱因。“这就是那些凶手的嘴脸!”他在说,“法维拉就是这么死的!”

    这句尖厉的话仿佛有形体,他看见了它背后的东西;一群老鹰在死尸头上盘旋,聚集。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一个声音就毫无预兆地从舌头上滚过。

    “假先知!”

    阿尔伯特停了下来,他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即使混在人群的喧闹中,也绝不会认错的声音。

    人们突然一下子安静了。起先那个迎面走来的身影在雪幕中很模糊,但就像致命的魔力般,他每前进一步,人群便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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