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涌起一阵苦涩。这时,他在对面看到了慧贤和尚。

    那老僧却在安详地盘腿打坐,闭着眼睛,脸上一片和云,毫无慌张之意,与周围的恐慌和喧闹格格不入。宋亚泽朝他走了过去,他像是感应到似的,头也不抬,开口道:“怕死吗?”

    宋亚泽想了想,才说:“现在我还没到死的时候,说怕不怕都是假的。等我哪天真得要死了,才能知道。”

    “哈哈!”老僧笑了,慢慢地睁开眼睛,“是啊!说与做是两回事啊!人多贪生怕死,一提到死就恐惧。可也许真到了该死的时候,反而不怕了。”

    这时,一颗雷打在了防空洞上方,整个防空洞都摇晃了几下,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尖叫声四起,伴着哭声。死亡,离这些人是这么近!

    “人为什么要发起战争?”宋亚泽沉默许久,问道。

    “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老僧回答,“将动物杀死剥皮,为饱自己的口腹之欲,这是人的自私。自私若是过了分,一分忍让都不得,就会把杀心蔓延到同类身上。人的私心不灭,这世界就永远少不了纷争。”

    宋亚泽沉默下去,他琢磨着老僧的话。

    此时,打在防空洞上方的雷越来越多了,如雨点般落下,炸得防空洞震动着;人们已经由一开始的惊慌尖叫,渐渐沉寂下来。

    大难临头,哭叫都绝了声。当慌张的潮水涌过,留下的只有死寂的沉默。

    爆炸声逐渐减少,防空洞也渐渐平稳,可洞口外却传入了机枪声。有个胆大的年轻人颠着步子去洞口,偷偷查看洞外的情况。

    “看哪!咱们和他们打起来啦!这炸弹扔完了,开始打枪啦!哇,人家西顿的枪就是棒!又大又亮!”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像是在看好戏,不正经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你这个熊玩意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身上还染了血。他似是气急,脸色全是愤怒,双目赤红。

    他抬起手,朝年轻人的脸上打出狠狠的一拳。“我们东夏人都被西顿人炸死了,你他妈还在这儿叫唤!”

    年轻人熬一嗓子,捂着脸蹲了下去。中年男子没有放手,他拽起年轻人的衣领,将他摔在地上,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向发疯一样:“像你这种人,就该被活剥!”

    年轻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眼角全是血,男子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眼看着年轻人奄奄一息,周围人却一个站出来的都没有。许是痛恨年轻人胳膊肘外拐的态度,宋亚泽就是这样想的;又或是在战争阴云的笼罩之下,自己的命都难以保全,哪里有心思去管别事呢。

    “行了!他已经快死了!”慧贤和尚怜悯的声音响起,“留他一条命吧!你的亲人死了,你的悲愤我理解。”

    中年男子这才停下动作,他转过头来看着说话的慧贤和尚。宋亚泽发现,男子的脸上全是泪水,看起来悲愤无比,那副样子真是让人心酸。

    他看了一眼地上满脸是血的年轻人,起了身,走了回去。他用手捂着脸,身体先是微微抖动,走着走着,却又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连脚步也不稳了。他的指缝里流出大量的泪水,终于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哭声大作。

    “阿莲……我的阿莲……”他哭喊着妻子的名字。他深爱的妻子,在逃跑的路上,被倒塌的墙体压死了,他连拉出妻子的尸体都做不到。

    男人的哭声,听起来比女人的更是悲恸,回荡在沉默的防空洞。他的绝望与悲伤,瞬间在这长长的洞口中延展开来,引得不少脆弱的女人都止不住哭了起来。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画面,战争真是残酷!

    这时,从洞口处跌跌撞撞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军装,身上染满了血,身负重伤的样子,可脸上仍是一派坚毅的神色。长期经受训练的他,即使承载着巨大的疼痛,仍是腰背挺直,从不弯曲;另一个身穿白大褂,圆圆胖胖的身材,又戴着圆圆的眼镜,背着小型行李包,看上去是个医生,他一脸焦急。

    宋亚泽看了两人一眼,立刻就呆住了——身穿军装之人正是下午在马路上遇到的吴司令!

    他捂着肩膀,面色痛苦,眉头紧皱,眼睛却睁得很大;他的呼吸也是颤颤巍巍的,每一分从他鼻腔里进出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疼痛。

    医生扶着吴昊坐在角落里,急得满脸是汗。他从包里拿出医药箱,慌乱地打开,哆哆嗦嗦地拿出镊子、消毒水和纱布。

    “吴司令,条件有限,您只能忍忍了!”医生神色凝重地开口。

    “来吧。”吴昊将衣服扯下,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脸上毫无恐惧,神情坚韧。

    医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才将镊子伸入已经溃烂的皮肉之中,伤口瞬间涌出大量的鲜血,可吴昊只是皱着眉,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

    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镊子与血肉挤压在一起,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在传达着痛感。吴昊的面色青白,可他的表情却依旧坚毅,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是个不怕疼痛、不怕苦难的铁血男人!

    医生也是紧张的汗滴直冒,他不时地停下来,从白大褂里掏出纸帕擦擦汗。

    “别紧张,我不怕疼。”吴昊看了医生一眼,沉沉地说。

    兴许是吴昊的鼓励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医生就取出了三枚子弹。

    吴昊紧绷的眉头终于纾解,他长呼一口气,在医生包扎好伤口之后,才依旧淡定地穿上衣服,站起身来,对防空洞里的人们说:

    “敌兵已经被暂时堵住了,大家跟着我……”他伤口疼痛,再加上失血,有些晕眩。他捂着伤口,强撑着精神说:“……跟着我到安全区……防空洞不安全。”

    他明明神色痛苦,可那军人的精神却让他依旧坚毅。一切为了国家,一切为了人民,这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宗教!

    所有人如同听到号令一般,纷纷站起身来,走到洞口。

    “付医生,你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垫后。西顿人是从安全区的相反方向来的……我在后面,比较方便察看情况。”吴昊断断续续地说,气息不稳。

    “是!”付医生刚想抬脚走到前面,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从行李中拿出一套便服,说:“司令,您最好换一套衣服,穿着军装太容易暴露了。”

    吴昊他点点头,接过衣服,说:“好。你先带着大家离开,我换衣服后就去跟上你们。”他失血过多,眼前开始发黑,却仍是挺直着腰板。

    付医生担忧地看了吴昊一眼,就神色匆匆地走去人群前面领队了。

    吴昊看到人群走掉大半了,才开始换衣服。可这时,失血过多的他已经连胳膊都难抬得起了,他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地黑暗,视物模糊。

    可路过的所有人,都只是敬佩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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