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浓了,略略起风,吹得屋檐角瓦上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细细看去,有些晃眼,衬得几株紫薇花树更是开的如攒云垂浮,偶有花随风过,就似飘雪。

    逢春苑里空旷寂静,院子里那一摊血也被清洗的干干净净,就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如是,我有东西送你。”晏柏安手里多了个锦盒,他衔笑,走到我身前,伸手揽我肩膀:“很好的礼物,就是为了今日而备。”

    “看来侯爷给如是备的礼物不少。”我不欲接过,他却执拗的将盒子塞到我手里,笑如璨华:“打开看看,你会喜欢。”

    我垂目,将手里的锦盒翻来,信手展开一瞧,嘴角弯起,抬头看他:“的确是很好的礼物,如是很是喜欢,谢过侯爷了。”

    转过身,探手靠过红烛,只一沾,字据便乍然烧起来,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燃烧殆尽。我应是笑的,满意的,他那么恨我,休弃也好,处死也罢,也都是无可厚非。

    可心却还是疼的,因为清楚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会彻底从世间消失。不是因为还爱着,亦不是因为还企图破镜重圆,而是因为时过境迁之后方才懂得,回忆够暖,可当连回忆都冷了,心尖上的疼就变成了苦。

    “你,难过?”

    我背对晏柏安,漠然的摇了摇头,视线定格在窗外的那珠芙蓉树上,痴了一般,再挪不开:“世变,人亦变,只是这万事万物也不及你变得多。”

    担在我肩膀上的手一梗,身后没了声响。

    “晏柏安,你曾跟我说,如是的命并非他人可定,跟官家小姐一样,是富贵命。如今看来不是如此,我跟她们还是不同,你给的富贵,你给的地位,还有你给的痛苦,其实这些改变不了我,因为我还是我。而连你都无法改变的我,又怎么会轻易被乔清然改变?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懂。”

    半晌,身后传来嘲讽轻笑:“如是,莫要跟我谈情爱,这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就像那蠢顿的乔清然最信不过,到头来还不是成了天下最大的笑柄。”

    我凄然一笑:“愿是也有那么一天,也要高高在上,冷眼看着我们的你,尝到什么叫肝肠寸断,刻骨铭心的滋味,那我们之间就真的两两不相欠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他猛然扳过我肩膀,环臂捞住我腰身,俯下头,贴近我唇畔,略慌道:“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我如此,如是,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其实懂得,懂得金凤的死,懂得晏柏安心里算谋,人与人之间不本就是如此,需要在一次次的勾心斗角之中,尝到败果,而后愈发隐忍明,直至赢得最后。

    晏柏安无心,可我宁愿他无心,因为有心的我和乔清然,终是落得这般下场。若他有心,苦的许是不止我一人。

    天没亮我便醒了,周身仍旧有些酸疼,我蜷了蜷身,感知搭在腰间的手臂跟着动了动。我坐起身,缠了被子围在前,背对着晏柏安开始穿衣。

    “你就那么不想生育我的子嗣?”

    扣扣子的手顿了顿,我开口:“你道是我与其他为你暖床的女人,到底有何不同?”

    身后传来笑声,晏柏安伸手揽我腰身,将我扣在床上,贴过身来,轻浅道:“没有不同。”

    我眉目未变:“我该回藏香园了,留我太久,以后金凤的事还会再有,你也不想闹不清静吧。”

    晏柏安不允,含糊呢喃:“只一会儿,我睡了你再走。”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得事情了,我隐约记得,大概是从那次遇袭之后,晏柏安开始变得极度敏感,起居饮食都更异常谨慎,只因着过往,试菜的人死了太多,想近他身,取他命的人太多。在我为了他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晏柏安便彻底变了,变得更鸷诡谲,没人得清楚他的心思。

    “若防,就防得彻底,难保我日后不会变成害你的人。”

    晏柏安闭着眼,面色安详如斯,并不恼我,只无足轻重道:“你若那般,我死之前,一定亲手结束了你。”

    我笑:“你舍不得我?”

    晏柏安未响,只是往我身侧窝了窝,缓缓睡去,过了半晌,突然说了句:“是,舍不得。”

    我出门的时候,蒋筎还守在门口,见我便俯身行礼:“夫人,侯爷交待小的送您回去。”

    我点点头,随他一道出了逢春苑。

    回到藏香园的时候,衔珠正坐在桌前,听见声响连忙迎了出来。蒋筎送过我,便转身回去了。

    “小姐,您看……”被扯烂的大红喜服被盛在银盘里,端正摆在桌上:“小姐,衔珠真的不知道

    这套喜服到底是如何到金凤手里的,衔珠真的不知道。”

    我轻叹,收回目光:“你把东西放在哪了?”

    “压在床底下的旧箱子底了,那里经年不动,没人知道的。”衔珠急的红了双眼:“小姐,对不起,差点害了您。若是侯爷追究起来,衔珠必当一并揽下。小姐,衔珠该死。”

    “衔珠,你确定没生人进过这房间?”

    衔珠抹泪,摇摇头:“衔珠没见过有外人。”

    我莞尔:“你去看看床底下的箱子吧,东西应该还在。”

    衔珠一脸不可置信,忙不迭的趴下身子去拉扯床下的旧箱子,打开箱盖,脸面的东西一样一样被扒出来,待到最后,那件鲜艳欲滴的大红色赫然入目,衔珠顿时傻了眼,自顾喃喃:“怪事,怎么会还在,那金凤手里的那件是……小姐,难道有人诈我们?”

    我摇头,撩眼看她:“不是诈,是为了试探。”

    “试探?试探您吗?”

    “许是吧,或许是为了试他。”转眼:“衔珠你来。”我在衔珠耳边轻语,衔珠听罢有些不知所言:“小姐,再来一次?那……”

    “放心,这一次无关谁见了都只会祝我们一臂之力,许是也能让我试出个一二来。”

    衔珠点点头:“小姐,您真的要去看望环夫人吗?经过昨日那一出,她肯定没有好话说。”

    我弯弯嘴角:“知道昨日侯爷为何那么问她吗?”

    “难道是环夫人干的?”

    我起身,拂开了衣摆上的皱褶看她:“不止她一个。”

    我去时,汪筱环正躺在床上喝汤,神色有些疲倦,应是还没缓过神来。床边坐的是李明甄,冷清漂亮的脸上表情皆无。

    见我来,汪筱环瞟了一眼,面色不善:“刚入府的新妇这会儿子不是该陪着侯爷吗?怎的来看我?”

    我笑笑俯身:“见姐姐身子不爽,心里挂念着,得了空就过来瞧瞧。”

    “当真是来看我,而不是来看热闹的?”汪筱环哼笑着敛目,靠进软垫不再看我:“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你,跟在侯爷身前身后,端茶送水的伺候了那么多年,什么龌龊的事都见得惯了。

    不过这道理我总是清楚,有本事穿那套喜服的你,绝对不会是你。无关你被陷害也好,自导自演也罢,若是再连着我跟着下水,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姐姐教训的极是,如是清楚了。”我话音刚落,原本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李明甄突然站起身,她蹙眉,直直朝我走来,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是瀛苑里的规矩,别以为你嫁进来就成了主子,你不过是个奴婢,到死,你都是奴婢。”

    说罢从我身侧擦肩而过,刚走几步,却停下脚步,只听她声音顿了顿:“侯爷。”

    “小姐……”衔珠跑上前来,朝我眨眨眼,遂拿起帕子帮我拭嘴角血迹:“小姐,你流血了。”

    “不碍事。”我用手挥了挥:“姐姐,如是先回去了,您好生休养着。”

    我转身,见晏柏安视线停在我脸上,一滞,随即又是笑靥灿然:“确是少见,能惹得明甄这般恼火也是不易。”

    李明甄站在晏柏安身侧,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我朝两人俯身拜了拜,起身离开。

    刚到门口,与蒋筎打了个照面:“五夫人且留步。”说罢进了房间,跪在晏柏安脚下:“侯爷,里有人来传贵妃娘娘的旨,命五夫人即刻入。”

    我一怔,扭头看晏柏安,显然他亦是未曾想到:“既然贵妃娘娘传召,那就收拾下进去吧。”

    我应是,带着衔珠先行离开,路过窗边听见晏柏安在里面似笑非笑道:“这一巴掌打的真狠,脸都肿了。明甄啊,我养了如是十年,还未曾碰过她一指头呢。”

    我不知道江贵妃寻我到底为何,我曾见过她几次,随着晏柏安而去,只记得是个长相极美,高雅而善算的人,是她教养他长大的。

    马车一路奔向城东,蒋筎却在半路下了车:“夫人,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亦会在此地等夫人回府。”

    我点头,落下帘子,衔珠幽怨的看着我肿起的嘴角,怪道:“侯爷也说了,他都从没动过您一指头,凭什么甄夫人可以动手,这又与她何干?”

    我侧过脸:“东西你放了?”

    衔珠点头,贴过我身侧,轻语:“放在您说的那条路上了,可若不是漓夫人那岂不是冤枉好人了?”

    我笑:“衔珠错了,金凤是环夫人的人,可那些东西却不是环夫人准备的,她不过是想借东风烧连船罢了。”

    衔珠不懂:“我自是没有小姐这般聪慧的头脑,可见漓夫人对谁都闻言软语的,宽厚善驯,实在不像个坏人,连侯爷也赞赏过呢,小姐您以前不也说漓夫人很好嘛。”

    “衔珠可知甄夫人为何要掌我巴掌?”

    衔珠闻言微恼:“她一向阳怪气,一副清高目中无人的架势,许是受了环夫人挑拨,那小姐撒气。”

    我轻轻摇头,身下晃动止了,似乎到城门口。我瞧衔珠,淡语:“因为她觉得我两面三刀。”

    衔珠刚要张口反驳,被我打断:“漓夫人在我眼里,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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