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施施然走进屋内,找了张椅子坐下,朝着刘齐道:“没想到族长的师傅竟是天机老人,如此说来,想必族长也应该听过我师傅的名头。”

    刘齐顿时肃容问道:“令师是?”

    我笑看着他:“安来!”

    ……………

    从刘齐家借了几本话本子,将季子山眼睛暂时失明的事情跟众人说了说,众人皆唏嘘不已。西瓜子更是急着要去探他,被我用他心情不好给挡了回去。

    刘齐关切的问我是否要停一下季子山的课,我想了想,季子山若终日无所事事与他心情亦是不利,况且周老夫子的身体尚未恢复,反正现下不过讲些《论语》之类,他通篇都能背得下来,也无需看书,便谢绝了刘齐的好意。

    回到院子,我才推门而入,季子山已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几步疾行而来,却撞到了桌角,疼得捂住侧腰丝丝吸气。我忙将捧着的话本子一丢,上去替他揉搓,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魅生!你去哪儿了?”言谈间满是焦急。

    我小心肝微微一颤!心里窃喜,才不见我半日,他竟这样着急!

    一边替他揉着一边道:“我去刘齐家借几本话本子,想你无聊时好念给你听。”

    他紧紧拽住我的袖子,额上青筋乱跳面部扭曲,道:“我……我要如厕!”

    我大窘!

    自此之后,我和季子山便犹如连体婴儿般,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无论吃饭洗澡如厕睡觉,我都得随时随地在一旁伺候。

    初时尚有些小尴尬,自然不是指我,而是季子山,但久而久之,八九日下来,他使唤我使唤得颇为顺手,大有不将我栓在裤带上便寝食难安之势。

    那夜我睡得正沉,忽觉天摇地动,有人噼里啪啦的拍着我的脸喊道:“魅生,魅生!”

    我迷迷糊糊转醒,淡淡月光下季子山一袭白衣满面惊慌的搂着我的肩,半个身体几乎压在我的身上,道:“可是被梦魇住了?”说完一边胡乱的顺着我的背,一边道:“没事,没事,不哭不哭。”犹如哄一个小孩子一般。

    我闻言了把脸,这才发现竟然满脸是泪。可我明明一夜无梦,何来魇住?

    鼻尖是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腊梅香气,想是下午与他一同在腊梅下读话本子时沾染上的。我贪婪地吸了几口,将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闷声撒谎:“恩,我做了个噩梦。”

    这么多天下来,有些原本横在我们之间的教条礼数早已灰飞烟灭。

    季子山尤其喜欢听我给他念话本子,即便有些话本子枯燥无味,他却总是听得异常入神,甚至有几次我都读完了,他尚犹自回味。我笑他痴迷,他却低低的说,说我的声音好听。我记得他是那样说的,他说:“魅生,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便想,这声音,真好!”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如今目不能视,我总觉得他失明后似乎敏感好多,有时候我替他穿衣的一些小细节也会让他沉默良久。例如我总喜欢待他穿好后再撸一次袍脚,总喜欢从背后圈住他的腰再一遍是否带齐了挂件,总喜欢将他的袜套松松的弄出皱褶并不拉直……渐渐的,他也不似以往那般拘谨,或许是因为人在一片漆黑中的安全感异常薄弱,他不再抗拒与我的身体接触,甚至会主动拉住我的手。犹记得我第一次半夜醒来起夜,发现自己与他紧紧靠在一处时,尚惊得一身冷汗,可如今,两人和衣而眠,即便第二日醒来我在他的腰间发现自己横着的大腿,亦不会露出半分惊讶之色。

    便好似如今,他抱着我抱得那么自然,还一遍遍得顺着我的背,道:“这几日你是怎么了,夜夜都说梦话?”

    我也不禁奇怪,我向来睡得深沉,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由得不好意思道:“那可有吵着你?”

    他半天不言语,道:“没有……只是,你梦中好像唤一个人的名字。”

    我心猛得提到嗓子眼,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趁着他目不能视,我时常会发花痴般的盯着他猛瞧。今日在腊梅树下给他读话本子时,他听着听着便靠在我肩上睡了过去,温热的鼻息喷在我颈间实在痒得慌,我转头去看他却无意间擦到了他的唇,好一阵脸红耳热,只觉得心头一阵酥酥麻麻,十分贪恋那抹柔软,无奈我还不至色胆包天至此,只得生生别过脸去,只是接下来便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

    他红着脸让我带他去茅房时候的样子;他在讲堂门口迟迟等不到我去接他时焦急的样子;他上药后内疚的揉着我被他几乎掐断了的手,说着对不起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自己这几日已有癫狂的迹象,否则为何每每闭上眼睛想起他来便会不自觉的笑?

    苍天保佑,千万保佑我梦里唤的不是他才好,否则就算我脸皮再厚,怕也是要撑不住一阵的。颇为心虚的问了声:“那你可听清是唤谁?”

    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听不清楚。”声音中微微带了分失落,收回手去。

    我长出一口气,将脑袋在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吧,也许我念的是那前世的情人,亦未可知……”

    迷迷糊糊间,有人将脸贴着我的颈道:“魅生,究竟是不是你?”

    我脑中一团浆糊,嘟哝了句什么,便睡死过去。

    十四天转眼即逝,季子山的毅力果真无人可敌,只是此刻他照例还是痛得脱力睡了过去。最后一次将药膏抹掉,我用布条将他眼睛蒙起,等他醒来。如无意外,那时候他的眼睛应该可以重见光明。

    这几日已有回春迹象,偶尔有几只小鸟从屋外飞过叽叽喳喳总是让人觉得生气盎然。闻着空气中微微的青草气,我一边等一边去收拾窗前桌上的杂物,一阵飞灰扬起,在阳光中飞舞,我挥挥手徒劳的赶了赶那灰尘,心中庆幸尚未除下蒙着脸的丝帕,却听见一个声音犹犹豫豫的响起:“小……华?”

    唉,我心底一叹,都说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竟是真的!我为他做了良多,可他开口第一声竟然还是小华,难道你就只知道小华?念在他初见光明,我决定原谅他这回。转过身去,阳光从身后晒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背着光,我看见季子山已经将眼上布条取下,缓缓朝我走来。

    他初见光明,很是有些不适,用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遮住那光看向我。

    我歪着头挑着一侧的眉毛看他,倒要看看他把我魅生放在哪里。

    他在我面前站定,眼里风云变幻,惊讶狂喜内疚心痛思念眷恋,强烈的情感将我整个人震在那里,直到他颤颤巍巍伸手抚上我的眼睛,说:“小华,我是在做梦么?”

    我眨着眼睛死命将有些东西眨回去,心痛不已,我还当这些日子过来,他多少心里总会有着我点,却原来他心里本就没有我魅生一亩三分地。我咧开嘴,刚想自嘲两句,他上前一步将我搂进怀里,隔着丝帕寻到我的唇便吻了上来!

    “轰”的一声,有样东西在我腔乍然碎了一地!季子山,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那宛如撕裂般的痛让我再也盛不住眼里的东西,无声哭泣。

    泪水沾湿了丝帕,他惊讶的微微退开些,沾起一滴泪,半响看着我道:“竟然不是梦?”

    我冷冷的看他,缓缓道:“是,不是梦。”

    他退后一步,轻轻摘下我面上丝帕,凝神看我,一点点,一寸寸,带着我看不懂的期盼与探究,终于,他扯开一个似悲似喜的笑,问:“你是魅生?”

    我不明所以,点头“嗯”了一声。

    他低低叹了一声抿紧嘴,表情复杂无比,眼角隐约有泪光闪过,伸手一把将我再次揽进怀里,温柔得让人心痛的吻上我的眼睛,语带哽咽:“是你,我知道是你!这世间还能有谁有这么美的眼睛……”

    我瞬间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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