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忆亭家史(二)

    投军没多久,部队向武昌开拔。

    当了半年的兵,冯玉祥跟老蒋打,老蒋跟老阎打。中国乱套了,世界也乱套了。

    在武昌一战,武心所在的部队被打散了。

    部队打散后,武心对战事灰了心。

    一起打散的另外两个兄弟望了望才十六岁的武心,营养不良致使武心身高不足一米五,穿上最小号的军服还显大,齐劝武心,

    “兄弟,你还小,不适合当兵,你回家吧。我们去找部队,找不着我们也回乡了。”

    武心临当兵走的前夜,李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枚金耳挖子,也是自己年青时的嫁妆,给了武心。

    “儿啊,你还小,娘舍不得你当兵受罪啊。孩子啊,要是当不下去了,你就卖了这个金耳挖子做盘缠回家来。娘还给你做‘何落’(一种饼)吃”。

    武心从贴身的小包里取出娘给的金耳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咬咬牙,走到路边找个地方卖了。

    武心拿着卖来的钱发誓,要赚了钱买金鐲子给娘戴。

    武心看看身上的军装,再望望路边农人晾的衣服,想了想,走进村子,用钱向人换了一身老百姓的衣裳。脱下军服,叠叠放在路边。心道,

    “我李武心当兵,是想保家卫国,是想建功立业,封母荫妻,不是为了保老冯也不是为了保老蒋,更不是为了抢百姓的东西,这样的兵,不当也罢!”

    武心一路讨饭回了阜阳。

    从汉水到淮河,武心一路风餐露宿足足走了小半年。

    傍晚进了阜阳城,武心的心激动地都要从腔里跳出来了。就要见到娘了。

    娘啊,儿回来了,儿再也不扔下你老一个人出去了。

    娘啊。儿回来了。

    武心的手心攥出汗来了,掩掩衣服,怀里,是武心在城外野地里创出来的地瓜。

    娘啊,你不是喜欢吃烤地瓜吗?

    马上回家,儿就烤给你老吃,你老的牙不好,这地瓜烤熟了软和,好吃。娘啊,儿记住你的话,一路上不偷不抢,除了讨饭,儿没做让你老丢脸的事。就是临进城,人地里几块地瓜,娘啊。你不怪儿吧。

    转眼走过东城墙,武心已经能看到自家门前的老槐树了。武心不禁飞奔起来!

    娘!儿回来了!

    武心心中大喊。

    咦,门锁着。屋里黑睽睽的。

    一种不祥的感觉象乌云一样慢慢包围了武心。

    “娘!”武心忍不住大喊一声。

    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黑头来。

    “李二叔!”武心认清那张脸,那个曾经在书场帮过自己的二叔。

    “啊?!是武心!”李二叔连忙拉开门出来,左右看看,把武心拽进屋里,低矮的土屋里,李二婶拍着两个娃睡觉。

    “睡吧,乖乖,睡着就不饿了。我的儿。”

    “武心,你咋回来了?”

    “被兵冲散了,想想没意思,又舍不下娘,就回来了。我娘呢?”武心对着好心的二叔没什么隐瞒的,实话相告,又心急问道。

    “武心还没吃饭吧,看你二叔,光会拉着你叙家常,不知道给大侄子弄点儿吃的。”二婶白了二叔一眼。上前拍着武心道。

    李二叔明知家里没有一块馍,半勺面,李二婶这样说是为了差开话题。连忙让武心:“你二婶说的对,啥话回头再说,咱爷俩有的是时间叙,你先坐坐,我给你张落点吃的。”

    “爹,我饿。”床上小兄妹俩听见有吃的,爬起来也要。

    “睡下睡下,饿啥啊,不是才吃过。”二婶训道。

    “晚上光喝野菜汤,没吃饱。娘,我要吃馍。”大的一个委屈地说。

    “瞎三话四!”二婶连忙训斥。

    “叔,我不饿,这有几个红署,先给孩子们掂掂吧。我娘呢?她去哪儿了。”武心听了心酸,知道好心的二叔二婶是怕自己听了吃心,训斥孩子不让说。现在,哪家不难啊,哪家娃不饿肚子哦。

    二叔看了一眼二婶,二婶示意,你说吧。二叔叹了一口气,拿了钥匙,说,

    “走吧,还是去你屋里说吧。武心啊,你是大人了,要象个男人样,知道吗?”

    看看了武心,狠了心开了门道,“别叫你娘走了也不安心。”

    武心惊呆了。

    屋里破败不堪。东西都归置在墙角。

    娘常用的针线箩,还在床头放着,可是娘不在了。

    武心没有泪。心里在淌血。

    娘啊,武心错了,武心不该走啊。

    娘啊。回来吧。回来再让武心伏在你温暖的怀里叫声娘吧。娘啊,你再用你那枯瘦的手抚你乖儿的头吧,娘啊,儿想看你那慈祥的脸,想看你那慈爱的眼,娘啊。

    我的娘啊。

    你答应武心啊,你再看看你的乖儿啊。娘啊,你不是说有了武心,你老来有靠了吗?娘啊。你回来啊。

    风卷着树叶,扑进屋内,就象是娘听到了武心的呼唤,化成风化成叶,来安慰她最心爱的养子。

    “老太太没受啥罪,头天晚上睡下还没事,第二天早晨我和你大婶来喊她吃饭,她就过去了。”身后,李二婶抹着眼泪走进来说。

    李二婶递过一个包袱。

    “武心啊,你不在家,你娘天天念叨,说你还是会回来的。这是你那阵子摆摊子赚了钱给她做的皮袄,她一直舍不得穿,她一直念叨,等你回来,用这皮袄换了钱当本钱,还摆摊子糊口过生活。老太太去了,你没在,都是老街坊帮着发送的。收拾东西时,翻出了这皮袄,因为老太太的话,没敢给老太太穿了去,留给你回来做生意当本钱。”

    忠诚朴实的李二婶夫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孩子饿得直哭,也压没动过这件皮袄的主意。中国的老百姓,是多么善良朴实的人啊。

    武心抱着包袱痛哭失声。

    李武心又开始摆地摊了,仍然是他擅长的老本行,花生糖果。渐渐积攒了一年,又增加了香烟和吃食。

    风里来,雨里去。展眼八年过去了。

    当年瘦削矮小的李武心,在那样坚苦的岁月里,象石头缝里的野草一样,凭着一股生命力,顽强地生长。

    如今二十四岁的李武心,由于省吃俭用,生活辛苦,无人疼爱,没有继承乃祖的英挺高大,但约五尺六寸的身高(当地沿用明清尺寸,一尺约合31.1厘米,即李武心身高约等于现在的一米七二左右),两道英挺的剑眉,总是含着无限笑意的一对弯弯黑眼,总说着吉祥话的憨厚双唇。在当时的老衙门口,仍然称的上是一表人才。加上李武心见人未语三分笑,为人厚道又聪明,在当时的老衙门口口碑甚好。

    世道艰难,又要孝敬官、匪各方的保护费,又要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保命创业,李武心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像的辛苦与勤劳。

    凭着比别人多出力,多费心思,眼皮活,嘴巴甜,吃常人不能吃的亏,承常人不能受的压,受常人不能受的辛酸与折磨。八年过去了,李武心口省肚攒,终于存下了一笔钱。

    为了给李家留后,武心托人在阜南徐塘二里路附近的刘寨,定了一位姓柳的姑娘为妻。姑娘在家排行老四,没有名字,人称柳四姑娘。

    娶亲那天,李武心才第一次看见柳四姑娘。

    约五尺二寸高(约一米六二左右高),中等身材,容长脸面,面上淡淡的有几颗小小的麻子,却不妨碍姑娘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皮肤有些暗黄。虽无十分颜色,也算中人之姿。

    转念一想,现在谁不黄,吃饱了就白了。

    街坊都笑称,武心对了门好亲事,新娘子长得俊。

    武心心道,俊不俊不敢讲,模样算是中等吧。只不知情如何。

    婚后两月,武心放心了。这个柳四姑娘,虽然才十六岁,干活却是干净利落。平时寡言少语,略显木纳,武心却想,这样的老实媳妇,搁在家里,放心。

    婚后一年,柳四姑娘就给武心添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把武心乐坏了。

    摆了几年摊子,存下几个钱,武心盘下了街口的一间小小杂货铺,天天进货出货,卖些烟酒酱醋。生活算是有了着落,虽不殷实,多少顾住了温饱,现下娶妻生子,俨然成了人家。

    武心心善,柳四姑娘事事唯武心是从。但凡有家穷揭不开锅的,老街坊邻居有困难需要银钱铜系的,武心从不吝啬。柳四姑娘也是随要随给,从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这两口子,在整个老街口留下了好名声。

    提起李武心掌柜的,没人不连声称赞。

    可是,世道烦乱,天不佑好人。

    武心两口子第一个孩子之后,柳四姑娘五年连着生养了三胎,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没满月就没了;第三个孩子还是个男孩,过满月那天,来了个老道士,也不知是哪个山上下来的,看一眼孩子,当着众人说,这个孩子不是这里的人,舍给道人吧。

    武心还没说话,老街坊都生气了,哪有人这样讲话的,人家得了孩子,正欢欢喜喜的庆贺,哪有人上门讨孩子的。

    没等武心开口,众人就把老道打出门去。

    老道走后没三天,这个男孩无疾而终。把个柳四姑娘哭得死去活来。

    第四个孩子又是个男孩,夫妻俩当宝贝似的养着。好不容易养到两岁。有一天,柳四姑娘抱着孩子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街景,突然房檐上跳下一只猫,爪子搂了孩子额头一下,孩子当夜就发病了,没三天就没了。

    柳四姑娘哭得快断气,躺了半年才起床。

    武心是烦恼得恨不能出家当和尚,后来还是街口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说了,可能你命中就该一子,以后再生男孩,马上过继出去就没事了。

    果然,柳四姑娘后来又生养了一个女孩,安稳成长。

    连着又生了两个男孩子,一下地就抱给别人养,养到两岁再抱回家,仍然叫别人爹妈,才都养住了。

    到民国后期,武心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

    分别是十七岁的长子李忆祖、八岁的长女李忆兰、六岁次子李忆鲁、三岁的三子李忆国、半岁的次女李忆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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