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316部分阅读

    福,再扭过头来,迎上豁阿夫人的目光,只是浅浅一笑。

    豁阿夫人喟然一叹,黯然道:“现在,你不需要该哭的时候不哭,该怕的时候不怕了,你找到了自己的依靠。以后,他就是你的坚强,你才向我道谢。而我呢”

    豁阿哈屯慢慢扬起头,高傲和坚决的神气重又浮现出来:“我只能靠自己,一切靠我自己来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今日一别,恐怕你我相会再也无期,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把你献给大汗也好,要杀你平息族人之怒也好,都与我个人的喜怒无关”

    她扭头望了一眼伫马远处等候的夏浔,说道:“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身不由己,我不是不疼惜你,也不是不记得你是我的亲戚,只是在我和我儿子的安全面前,该舍的东西,我一定得舍所以,你为了他而背叛我,也不必对我心生内疚,这是草原上生存的铁律,没有谁对不起谁”

    豁阿哈屯圈马转身,扭头又对小樱说道:“你告诉杨旭,叫他不要自作聪明大明不会卸磨杀驴,但是这个嚼头一旦给我套上,就再也不会放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他说对了,哪怕今天是奴隶,当主人的自己不争气,来日奴隶就是主人朱元璋淮右匹夫,一介南蛮,大元四等人屈居末等,到后来还不是成了九五至尊如果汉人自己不争气,我族来日,未必不可图”

    豁阿打马一鞭,扬长而去,小樱痴立片刻,也一拨马头,两人反向而行,越走越远。

    千骑精锐策马急驰,夏浔坐在马上还显轻快,马术尤精于他的小樱更加轻快。

    夏浔靠近了小樱,笑吟吟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

    小樱把豁阿哈屯的话对夏浔学说了一遍,吞吞吐吐地道:“她说的是真的么阿哥对她本来就没怀好意”

    夏浔笑笑,说道:“尔虞我诈时,哪能有什么实话呢”

    小樱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浔睨她一眼,问道:“怎么,不忍心”

    小樱嗔道:“什么话我是你的人,还能为她打算么”

    她又是一叹,幽幽地道:“我只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现在才知道,跟你们一比,我简直就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

    夏浔咳嗽两声,侧身向她靠近,掩口低声道:“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也很厉害呀。人生的第一次啊,居然就咬着牙捱过来了,整整一宿都没求饶”

    小樱的脸腾地一下又变成了大红布,大发娇嗔道:“胡说什么,看我不抽你”扬鞭便向夏浔打来,夏浔哈哈大笑,策马扬鞭,当先驰去,小樱立即“不依不饶”地紧追下去。

    后面,指挥使钟诚昊打马如飞,紧追不舍,开原侯丁宇追上去道:“小钟,慢一点,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封了侯,你比我封侯那年只小四岁,却还只是一个千户”

    钟千户一愣,很憨厚地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侯爷的运气比较好”

    “啊呸那是因为你没眼力件儿,知道吗”

    “啊”钟昊诚纳闷地摸摸后脑勺,侯爷这句话莫测高深,实在是有点听不懂。

    行行复行行,三天后,他们已进入鞑靼现在驻扎的地盘范围,到了这里前方应该更平静才对,可这一天正行走间,派在前方的探马忽然回报消息,丁宇闻讯立即带人迎了上去,并叫人嘱咐夏浔暂候。那侍卫忙赶到夏浔身边禀报道:“国公,前方有战事,敌我不明,侯爷请国公稍候,他去看个分明”

    夏浔一听顿觉蹊跷:“如今瓦剌与鞑靼已然停战,何人还在此处厮杀再者,战场上自有旗号区分敌我,怎么就连敌我都看不明白了这丁宇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夏浔立即吩咐道:“原地防备,来几个人,随我到高坡上面观望动静”

    夏浔一声令下,剩下的兵丁立即原地布防,夏浔带了数十骑侍卫登上高坡,纵目往远处望去,只见前方雪原上数千号人你来我往杀成一团,他们衣饰相同,没有旗号,果然是他娘的敌我难分

    第993章 乱纷纭

    草原上,数千人在混战,人如虎马如龙,厮杀作一团。仔细看的话,总人数应该在两千人左右,这些人杀成了一锅粥,果真敌我难分。

    夏浔注意到,丁宇领着几个人已经下了高坡,停在那些人两箭距离之外的地方,由于他只带了几个人,所以并没有对混战的双方产生什么影响,双方依旧在亡命地厮杀。

    渐渐的,混战的人群开始分出了胜负,先是有一方渐渐退缩,使得旁观者用肉眼就可以轻易区分出他们隶属两大阵营,但是他们毫无标志的衣服和完全不存在的旗帜,令旁观者还是无法区分他们分别属于谁。

    紧接着,落了下风的一方开始撤退,他们纷纷策马转向,在雪原上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般滚滚逃向远方,蹄声如雷。另外一方因为被打乱了阵形,需要利用胜利的短暂间隙重新整理一下队伍,所以直等他们开始逃跑,另一方才突然发动,展开了追击。

    追杀的队伍分成三路,一路自后面直接追击,另外两路向左右远端弧线包抄过去,看样子似想以两曲一直三条线路的汇合点作为歼灭敌人的预定地点。本来,在这样的追杀中,很难一切尽如己愿,不过双方一跑起来,这差距就非常明显了。

    逃跑的一方很少有魁健的骏骑,甚至有些骑士连马鞍都没有,而追兵一方不但鞍鞯齐全,而且马匹雄俊,奔跑有力,看这样子,他们未必就不能对敌人实施合击。

    战胜一方的首领明显是在后方押阵的,当三路大军追出去的时候,原地还剩下几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向这边张望,他们看到了丁宇,也看到了伫马立于高坡之上的夏浔,已经有几十名骑士策马向丁宇等人包抄过来,但是他们的首领似乎也不想节外生枝,看清丁宇等人的明军服饰后,又看到远处高坡上还有人,突然把他们唤了回去。

    这些人很快跟在那些追兵后边离开了,夏浔看到丁宇站在那儿与几名侍卫商量了一阵什么,然后就纵马奔向战场。战场上狼藉一片,人尸马尸,鲜血四溅,犹如桃花处处。被马蹄践踏的雪地很多地方已没了积雪,露出黑色的地面,斑驳一片。

    夏浔看到时丁宇在战场上搜寻了很久,看那样子是在找寻幸存的战士,过了段时间,丁宇带着侍卫在战场上停住了,似乎找到了伤而不死的战士,又过了一会儿,丁宇带着人奔回来,远远望去,却没看见他带人回来。

    夏浔一磕马镫,向坡下迎上去。

    “怎么回事”

    “国公,是鞑靼的汪古部落和齐木德部落在打仗,败的一方是齐木德。”

    “都是鞑靼的人为什么自相残杀”

    丁宇嘿嘿一笑,说道:“因为没有粮食吃,他们的首领又不肯放弃权力接受我大明的编户和安置,只好大鱼吃小鱼喽”

    夏浔这才明白,目光微微闪烁,道:“很好,看来万世域干得相当不错那伤兵”

    “断了一腿,胸腑处挨了一刀,我也没细看,叫人宰了,反正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走吧”

    一场虚惊之后,队伍继续启程,一路下去,厮杀而死的尸体冻饿而死的尸体,雪原上经常可以见到,因为天气寒冷,人一倒毙没多久就冻得硬梆梆的,所以被野兽蚕食的不多,尸体得以保留下来,半掩在雪中,令人不忍卒睹。

    距辽东派来赈济的队伍驻地还有半天距离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一场厮杀,箭雨汇聚,划空厉啸,鞑靼骑士们前赴后继,如浪潮一般涌上去,拼命厮杀着。双方用的都是凿穿战术,穿透对方的阵势,一个漂亮的弧形反冲,再次发动凿穿攻势,双方就这么不断地凿来凿去,每一次对冲都有无数的人倒下,可是混战的局面却未停止。

    这一次,夏浔他们没有停下来,眼看双方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很聪明地避开了厮杀的战场,绕向赈灾的营地,结果半路上碰到一些也仓惶逃向赈灾大营的鞑靼牧民,把他们叫到近前一问,才知道方才那杀得不共戴天的两支队伍居然是同族,都是布里雅特一族的人。

    他们自相残杀的原因也是因为粮草消耗殆尽。鞑靼部落在迁徙过程中损失巨大,阿鲁台屯积的粮草一被烧掉,他们就彻底陷入了绝境。以往遇到这种缺粮的情况,他们的解决办法一般是全族迁徙,凭借武力和别的部族争夺有限的避冬牧场,抢夺对方的粮食。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突骑掳掠,跑去汉人的地方“打草谷”,可是现在是什么形势“打草谷”跟瓦剌拼了这么久,拼得元气大伤,张俊带着辽东大军就驻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你想打草谷,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来的痛快。

    毫无办法之下,随着冻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牧民们心中的积怨越来越重,首领们的威信越来越低,可他们又不甘心接受辽东都司的安置。首领们暂时还活得下去,普通的族人却支撑不住了,于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决定自行离开部落去投奔辽东都司,首领们怎能允许这样的行为于是一场自相残杀就开始了。

    丁宇怕夏浔心生恻隐,忙道:“国公,你莫瞧他们如今可怜,咱们的拳头没他们硬的时候,那可真比狼都狠呐。就算是如今,要不是前有瓦剌步步紧逼,后有咱辽东都司严阵以待,你当他们就不来祸害咱们的百姓么刚才他们那股狠劲儿国公您也看到了。”

    夏浔瞟他一眼,似笑非笑。

    雪原上,一座座军帐,构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军营前面有陷马坑坑后用积雪堆起了一座光滑结实的壁垒,几条通道处都架了桥,桥头处设有鹿角和拒马枪,军营中心部分,则是一处处堆满了粮草的垛状粮仓,整个大营里面忙忙碌碌。

    巡弋的兵丁登记发粮的胥吏,接受赈济的牧民,前来交易的部落圈养在栏中的牛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辽东布政使万世域的大帐里边,一群人争吵不休,站在最中间的是万世域,还有几个文官和幕僚,围在外围的则是一些情绪激动的儒生。

    这些儒生群情激昂,振臂高吵,把万世域团团围在中央。

    万世域暗暗后悔:“真他娘的不该把这些书呆子给弄来啊”

    这几年辽东发展很好,文教方面也大获成功,张熙童调回礼部之前,辽东的县学府学官办和民办的各种书院已是遍地开花,有大批的读书人从中原应聘至此,做了书院教习夫子先生。前不久万世域赶到鞑靼时,考虑到语言沟通问题,只带了些蒙古籍女真籍的书院学生,这些人本就是游牧部落出身,弱肉强食的信念深入他们的骨髓,所以执行万世域的决定不打折扣,为辽东招揽人心产生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他们的人数还是太少,这时候又没有电影电视电台等宣传工具,大多数鞑靼部落的百姓又不识字,他们需要一家一户地走访宣传,人数远远不够,而辽东各地的县学府学书院的教习夫子们又纷纷请缨,要求加入宣传战,为国家出一份力,万世域正愁人手不敷使用,就点头答应下来。

    语言不通也没关系,顶多一人配个精通蒙古语和汉语的翻译就是了,这样的人在辽东比比皆是,许多大字不识的辽东百姓,都有这样的本事。

    谁知这些读书人到了鞑靼没多久,看法就变了。

    他们在宣传中,眼看着一些不肯接受明廷安置的鞑靼部落的牧民冻饿而死,家破人亡,又被那些部落首领盛情款待,哭天抹泪地向他们诉苦,一种正义感和怜悯心油然而生。

    卡住救济迫使这些部落必须向大明臣服,否则任由你冻死饿死也不拔一毛,这样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是不义的残忍的,完全没有人性。这些自小被灌输了一肚子仁义道德,又不曾经历过塞北苦寒生活,更不曾被游牧民族伤害侵掠过的夫子们愤怒了。

    仁者无敌凭一颗慈悲心,才能感化世人啊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能这么做事怎么能这么残忍用利益诱惑他们投奔,这是多么邪恶的行为他们缺衣少粮,奄奄待毙,此时慨然施以援手无私救济无偿救济,那不正是我以儒为立国的中原王朝应该去做的事吗

    夫子们尊圣敬善仁慈博爱了,夫子们以天下为己任了,博爱谓之仁,赈灾大营里那么多的粮草,怎么可以坐视那么多的百姓像流浪狗一样活活地饿死他们反过来开始强烈要求布政使大人立即无偿发放赈粮,救济鞑靼灾民,万世域万没想到这些夫子不但没帮上忙,反倒做了人家的说客。

    偏偏这些读书人大多都有功名在身,万世域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不好过于苛责,在他们的口诛笔伐之下,反而有些吃不消了。

    大帐中,万世域被这些教授夫子先生们骂得灰头土脸,他正无力地辩解着,有人跑进来,大声禀报道:“藩台大人,辅国公爷开原侯爷,已到大营前了”

    第994章 发飙

    万世域一听大喜道:“国公回来了”

    国公回来了,自然就是平安无事,而夏浔的到来,更为他焦头烂额的处境解了围,万世域自然更加欢喜。那些书生儒士们一听也是欣喜,他们的口诛笔伐,已经叫万世域毫无招架之力了,可万世域说不过他们,却也不肯听他们的劝告。

    辅国公在辽东威望甚高,他既然到了,如果能说服他,这件大德行大善行,不就可以得以实施了吗因此上,双方是皆大欢喜,一起赶出营去,迎接辅国公大驾。

    一路走去,瞧那些书生儒士们兴冲冲的样子,万世域便心中暗笑。他是个读书人,圣人教训他是不敢辩驳的,虽然对鞑靼人讲仁慈颇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万世域根本不以为然,可对方口口声声都是圣人训示,他便没有勇气驳斥。

    可夏浔不同,万世域同夏浔共事许久,深知他的为人。这位国公虽然曾经中过秀才,身上却没有一个文人的气质,反而像个赳赳武夫。他做事也只重实质,从不在意虚名。这些人徒逞口舌之利,压得自己无言以对,可是在辅国公面前,他们还能讨得了好去

    “嘿嘿驱狼斗虎之计本就出自国公之手,眼下鞑靼人和瓦剌人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本就是国公拟定的计划,你们想碰钉子,那就去吧”憋了一肚子恶气的万世域幸灾乐祸地领着众多夫子迎出大寨,这时夏浔和丁宇一行人堪堪赶到辕门前面。

    “带小樱姑娘先去休息”

    进了大寨,夏浔便吩咐了一声,万世域马上叫人把小樱请了下去。进入鞑靼领地之后,一路过来,小樱兴致都不高,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一路眼见得牧人们的凄惨,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夏浔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一进大营,先叫人把她带了下去。

    进了万世域的大帐后,夏浔在上首坐定,笑问道:“张俊呢”

    万世域道:“如今鞑靼诸部常生纠葛,内乱不止,又有一些部落走投无路,常常夜袭我贮粮大营,试图掠取粮草,张大人调兵遣将,一面打击匪盗,一面与和宁王协商调停,制止与瓦剌再战,军务繁忙,如今不在营中。下官方才已使人去通知张大人了”

    万世域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跳出一人,高声道:“国公,如今鞑靼诸部混乱,征战不休,罪魁祸首,正是万世域”

    夏浔把眼一瞧,见这人五旬上下,三绺长髯,面目清瞿,道貌岸然,身穿一件儒袍,外边还套着棉坎肩儿,便道:“你是何人,为何说如今鞑靼混乱局面,万大人乃是祸首”

    那人揖道:“老夫乃亭山书院山长柳敬亭,万世域他”

    柳敬亭滔滔不绝,将如今鞑靼各部惨状向夏浔说了一遍,直说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柳敬亭双目含泪,哽咽地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行善举而得来的好处,君子不取这种不符合仁义道德的事情,如何做得万世域不听规劝,倒行逆施,还请国公为鞑靼无数枉死的百姓做主啊”

    万世域一听就火了,先前他们怎么说都罢了,可也没有说得这么难听,眼下不但说得难听,而且是当着辅国公的面告他黑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世域愤然道:“亚圣孟子曾拜孔子之孙孔伋为师,请教治理之道。孔伋说:叫他们先得到利益。孟轲不解,说: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呢孔伋说:仁义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用利益安顿人心,以弘扬道德,有什么不对”

    又一位夫子傲然而冷,冷笑道:“万大人,学生倒想问问,万大人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何曾惠恩于百姓利也好,仁也罢,却是体现在哪里呢”

    万世域大怒,道:“陶闻杰,你是沈阳府学教授,朝廷官员,怎么也跟柳敬亭一个鼻孔出气”

    陶闻杰哂然道:“义之所在难道叫陶某人与你为伍,遗臭万年吗”

    一时间,众夫子教授七嘴八舌又是一番控诉,把个万世域骂得体无完肤,万世域气得浑身哆嗦,大声道:“一群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要叫你们如那汉博士狄山一般下场,死到临头,方才明白”

    众夫子大怒,更是群起而攻之。

    这汉博士狄山是汉武帝时候的一位官员,那是匈奴屡屡犯边侵掠,汉武有意征伐,狄山却夸夸其谈,大谈不兴刀兵,免百姓疾苦,应以仁义治天下,感化野蛮,方能叫匈奴臣服。汉武帝听了不置可否,只叫他去边郡治理一城,正与匈奴接壤,叫他以仁义去治理百姓,感化匈奴。狄山走马上任,一个月后,匈奴来犯,把他杀了。

    万世域嘲讽他们如狄山一般愚不可及,他们如何忍得,这七嘴八舌,又是个个能说会道,万世域就是浑身长了七八张嘴,也辩不过来,登时连连败退。

    “统统住口”

    夏浔拍案一声大喝,帐中顿时静了下来。

    夏浔目中喷火,怒气勃然,他没想到,干实事的人为了本国人民呕心沥血,居然还有这么一帮闲得蛋疼的脑残说出这么一番歪理来。关键时刻,竟然是自己人来扯后腿。

    夏浔徐徐站起,沉声喝道:“万大人诸位教授夫子留下,其他人等退下”

    那些侍卫杂役书办学生,一干人等纷纷退了出去,被轰得远远儿的,门口只留丁宇率几个亲信人等把守,夏浔突然把脸一沉,伸手一指柳敬亭,厉声喝道:“罪魁祸首你说,谁受了罪谁得了益你是哪儿的人吃的谁种的米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的”

    “啊”柳夫子一愣,对夏浔的疾声厉色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儿,竟然答不上话来。

    夏浔又一指陶闻杰:“天怒人怨谁的天怒了谁的人怨了”

    陶闻杰素有文名,所以敢在万世域面前摆威风,但是见国公大怒,到底有些胆怯,吃吃地道:“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放屁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臭不可闻”

    陶闻杰涨红了脸道:“国公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夏浔厉声道:“侮辱你的斯文这都是轻的,就凭你们这些混账言论,本国公就该治你们一个通敌卖国之罪”

    夏浔在帐中大步踱着,声如雷霆:“你们都是宋襄公转世怎地仁义慈悲都放到敌人身上了孔子说,管仲尊王攘夷,就是仁义,墨子说,大禹征讨有苗,就是兼爱攘夷有没有打仗征讨有苗,有没有杀戮,怎么这两位提倡仁义非攻的圣人大贤,没像你们一样义愤填膺,反而赞誉有加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墨子讲兼爱非攻,那也是在周王朝内部诸侯之间呐,什么时候连四夷也囊括在内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本族人的生存环境无数将士在前方流血牺牲,你们这些人两片嘴唇上下一掀,就慷起国人之慨来了

    圣人尚且不把仁义和兼爱推及到其他国家和民族,你们打着仁义旗号倒是振振有词你们比圣人更圣明,还是根本就没弄明白圣人的意思

    一次又一次,为了一个虚妄的名声,虚耗国力,攘助外邦,反叫自己的百姓勒紧了裤腰带,打肿脸充胖子结果人家一句口头上的臣服钦仰,便换去莫大利益,等人家养肥了变壮了,马上就翻脸不认人,跟白眼狼似的狠狠咬你一口,这种蠢事以前干的还少吗

    今天我就对你们说清楚了,仁义道德,那是对自己人讲的,等敌人变成了自己人,我们一样对他们讲仁义道德,而在此之前,谁的屁股坐不正,吃着咱们百姓种的米穿着咱们百姓织的衣,一心一意为外人打算,就是混帐加三级的王八蛋人人得而诛之”

    众儒士夫子们被夏浔给骂得呆住了,一个个站在那儿,作声不得。

    夏浔撸着袖子一个个点过去,厉声喝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对,我们没用刀枪,可这也是一场战争用刀枪作战,敌人死伤遍地,我们的将士同样流血牺牲,叫他们的父母妻儿失去自己的亲人,你们就觉得死得其所了不算惨忍了仁义了道德了

    怎么用粮米作战,叫咱们的子弟少一些伤亡,你们就坐不住了就良心不安了就爱心泛滥了漫说这粮食没有一颗是你们种的,就算是你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谁敢送出去一粒试试老子就敢把你当卖国贼抓起来砍头”

    你们仁义你们道德没有我们的将士守在那儿,还用你送吗人家自己就来抢了,抢完了粮,吃饱了肚子,攒足了力气,就该杀你爹娘滛你妻女了你们说,你们谁敢拍着胸脯说,不用编他们的民户,不用拆他们的部落,尽管把粮食无偿地送出去,就能用仁义道德感化了他们一群不知所谓的狗东西”

    万世域解了气,心花怒放,心中只想:“国公老而弥坚,比以前更厉害了不对啊,国公现在也不老啊”

    丁宇站在门口,心中也想:“国公性情比当年更火爆十分,官升脾气涨,这些不开眼的读书人,这回可捅了马蜂窝喽”

    帐中,夏浔还在咆哮:“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尽说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你们谁敢打这个保证,本国公马上开仓放粮,奏请皇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戍边将士统统解甲归田谁敢谁敢打这个保证,先把你的九族挪到咱辽东边墙之外,要死先死你全家谁敢,站出来”

    满堂儒士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面如土色,一个个呆若木鸡,尽无一言

    第995章 十二愿

    夏浔的一番大骂起到了拨乱反正的作用。

    他是辽东职位最高的官员,在这里的威望也是无人可比,可以说,除了皇帝亲口表态,他的言语就代表着辽东的意识方向。

    当然,真能起到意识方向的作用,这也得益于辽东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换个地方,比如中原那种文教发达的地区,就算是皇帝,虽能一锤定音,也要引来诸多责难。文人的那张嘴,可是连皇帝都吃不消的。换作夏浔更不用提,早被铺天盖地一片骂声淹没,哪还能起到纠正意识形态的作用。

    可辽东不然,这儿就在几年前还是连官府都没有的,没有布政司没有州府县令,所有的一切行政事务概由辽东都司管理,是军政府,而文教方面更是几乎没有,所以文人在这里没有市场,更谈不上形成舆论力量强大到连天子都要忌惮三分的士林力量。

    虽然经过数年的发展,辽东文教已经铺开,但是他们的影响力现在依旧有限,万世域碍于这些人在士林中的影响,敷衍搪塞,始终不敢闹翻,怕担上一个酷吏的名声,夏浔却不在乎,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个读书人,虽说自从他做了国公,反而读了大量的古籍来充实自己。

    他想要辽东人识字读书,文教开化,因为这是文化与科技发展的基础,却不希望他们变成一群天真得自以为可以与狼共处的绵羊。不过,他能骂得如此痛快淋漓毫无顾忌,与他一向谨小慎微的性格确实不符,他可以不赞同这些人的看法,心里面甚至嗤之以鼻,但他完全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更委婉的语言来表达。

    但是他那毫无顾忌的态度,与以往的为人大不相同,所以就连万世域丁宇这些与他共事三年,深知他行事风格的人都觉得有些诧异,其实这是因为夏浔心中已经有所决定,行事为人不用瞻前顾后不用诸多顾忌的缘故,但是辽东军民并不知道,因此夏浔这种激烈的反应便更加叫人震动了。

    夏浔讲这番话时虽然赶开了一切闲杂人等,内容最终还是传开了,夏浔激烈的言辞在辽东士林中传开,成了士林中人激烈辩论的话题。如果是在江南,夏浔此举势必会被口诛笔伐,但是关外不同,在这里没有批判他的文化基础,久居辽东的文人出身辽东的学子全都是夏浔这番见解的坚决拥戴者。

    许多受到过鞑靼人残酷迫害的人用血淋淋的例子给那些来自中原,还抱着许多天真幻想的夫子们上了一课。这些读书人获悉这些无法辩驳的真相后,不得不反思自己的看法: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到底对还是不对他们当然不敢质疑圣人圣训,可实际上春秋时期的圣人们,也真的不是他们这般僵化。

    那些先贤的许多具体事实和作法,都绝对不可能套上一个腐儒的名声,尽管他们不见得事事都正确,但他们做事的态度,恰恰是务实的,同时也是不断进步自我完善的,所以要从圣人言行中找到依据,却也不是没有。夏浔当时就曾举过孔子和墨子的例子。

    所以,在辽东士林展开的这场大讨论之后,虽然食古不化者还是有,但是已经为数不多,很多辽东士林中人经由此事,自己的思想看法渐渐发生了变化,经由此事,算是对辽东士林的文化和思想进行了一次大洗礼,教育界的改变,意味着整个辽东未来的士林集团将区别于江南,独立发展下去。

    而辽东士林的影响必然在未来不断向周边蔓延,大明国都北迁之后,距离辽东很近,辽东士林的这种转变,对未来的大明朝堂,也将产生无庸质疑的巨大影响。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瞒住永乐皇帝,朱棣在北京听说此事后放声大笑。

    仔细想来,明朝皇帝打从开国太祖朱元璋起,就同文官集团不断地做斗争了,朱元璋如此朱棣也是如此,每一代皇帝莫不如此。太祖成祖这两位强势皇帝还能镇得住场子,只是越到后来,文官集团的势力越庞大,反客为主,皇帝也得任由摆布了。

    于是有的皇帝玩世不恭,专门干些文官们不喜欢他做的事情;有的气得闭宫不出,用拒绝上朝来进行无声的抗议;有的则拼命扶植宦官集团,以对抗文官集团,可惜每一种挣扎,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国朝取士,不可不用科举,用科举则官宦阶层必然来自士林,人家的兵源永无止尽,谁能打败他们

    对抗是不可能成功的,改造士林才是唯一的希望。皇帝把国都北迁,强敌在侧,官员们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下就必须得有一定的务实态度,不可能一味活在自己心中虚构的大同世界里面,但是这种转变是有限的,每一代官员都大多从江南来,即便是肯转变的,也有一个相当漫长的认识和进步的过程。

    而本来的历史上,直到明末辽东也未建立起文官政府树立起有别于江南的士林势力,皇帝无法从士林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力量,就只好选择绝望的对抗,最终是两败俱伤,旁人得利。如今辽东士林的出现,和辽东士林思想意识的转变,其意义非常重大,未来的皇帝可以从文官集团内部听到不同的声音,这对未来将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

    夏浔并不是算无遗策的圣人,这一点他也没有想到,但是历史的发展就是这样,你开辟了一条新路,随之必然会因此衍生许多新的东西。一条路开好了,你的目的只是想让两座城池间交通更便利,可这一路上,自然而然就会出现酒馆客栈,新路两旁交通要道处的乡镇自然而然就会演变成商贾云集之地,久而久之,变成大城大阜。

    夏浔在辽东推行文官政府推行文教,本来只是因为辽东军政府的统治在历史上已经证明了是失败的,他们镇压了辽东两百多年,那儿的人依旧不曾归心大明,把自己当成明人看待,一俟朝廷力弱,无法继续以强大武力镇压,便趁势崛起,所以夏浔另僻蹊径,采用同化融合手段促其归心。

    但也因此,意识形态有别于江南士林的辽东士林,因为有了这适合它独立成长的土壤,便也随之出现了,现在他们还很弱小,可是未来却不然。再加上历代大明皇帝都在同文官集团,实际上就是跟江南士林集团做斗争,这些倒霉的皇帝本来在士林中是绝对找不到同志的。

    辽东士林的出现,将为整个士林吹来一阵新风,未来也必将被皇帝重用,引作制衡江南士林的一股力量,他们的崛起已成必然。

    其实哪怕没有夏浔今天的这一举动,辽东士林身在其中,其思想意识早晚也会转变,从而区别于江南。特殊的地理环境多民族的成份构成时刻不断的忧患意识,是必然会促使其思想文化的进步和变化的,如今只是不用付出惨痛的代价再痛定思痛,就已提前开始了蜕变和进化而已。

    朱棣听到夏浔在辽东痛骂士林的消息时,正听工部尚书宋礼和僧录司正印道衍大师向他禀报铸造当世第一大钟的事情。

    道衍是此次随朱棣一块北巡的,朱棣想铸一口当世独一无二的大钟挂在宫中,道衍大师和工部尚书宋礼汇集众多能工巧匠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磋商终于拿出了研究方案,这口准备铸造的大钟高近七米,按现代的重量单位重约九万三千斤,钟身内外遍铸阳文楷书佛经,估计也得有数十万字。钟成之后,每一敲击,方圆百里,尽得与闻。

    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一项大工程,对冶炼铸造诸多工艺都是一个挑战,众多能工巧匠反复计算评估,才拿出了这个方案。朱棣要铸一口独一无二的大钟,一方面是要炫耀国威宣扬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招揽天下僧侣之心。

    一部永乐大典,不但完成了一桩文教盛事,也减轻了他以藩王登位与士林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招览了众多的士林高人为其所用,这口永乐大钟,就是他招揽天下僧侣的几项举措之一。他在武当山大修道观,以收道教人心,佛教势力更大,他又岂会不予重视

    元朝人信佛,自元以来,佛教得到了比前朝更大的发展,到了明朝,虽经元末战乱之后,全国仍有僧尼数十万,其信徒不计其数,这是明朝统治者无法回避和必须认真对待的现实。弄得好可以得到这一宗教群体的归顺和拥护,弄不好必将危及新兴王朝的统治和稳定。

    所以朱元璋朱棣父子两代,都采用了推崇扶植利用和控制的方法。诸如礼遇名僧,频举法会,广泛册封藏传佛教各派领袖,重建或修缮寺院,大量刊印佛典,通过限制发放度牒和僧侣数目年龄以及实行考试制度等方式抑制僧侣数目的过快增长,防止滥竽充数等等

    在西域,加强同西域地区茶马贸易,对西藏佛教各宗派大小首领加封“大法王”“大国师”及“西天佛子”等名号,使他们转相导化,以共尊中国。这些方法相当有效,终明一世,没有受到来自西番的寇掳之患。

    如今造这大钟,也有这一层意思在,同时也是在他龙兴之地,向上天祈祷感谢,护佑他登上皇位的一种心意。刚刚听完了道衍和宋礼的禀报,正在高兴的时候,又得到了夏浔在辽东痛骂士林的消息,朱棣更是开心之极。

    夏浔的看法何尝不是他的看法作为一个务实的统治者一个曾经多年与北疆游牧打交道的皇帝,朱棣对塞外游牧的认识比夏浔还要深远,但他是皇帝,有些话不能说,或者不方便说,说也不可能像夏浔这样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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