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烟第一次见到苏成义的那天刚好是韩程晏的生日。

    那是夏天里有点闷热的傍晚,随着晚风传过来的花园里氤氲的香味夹杂着未消的暑气让她昏昏欲睡,突然旁边传来了一个很温和的声音。

    “你怎么不进去?”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男生,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暖意十足。

    夏暮烟有些困倦地摆手道:“我不是这家人的亲戚。”倦怠的表情像只未睡醒的猫。

    “怪不得,我说怎么没见过你。”男生双手撑在阳台上,略微偏过头问:“那你是程晏的朋友?”

    夏暮烟摇头,来不及说话就被呼喊声打断了,下面有人高声喊:“暮烟!暮烟!”

    夏暮烟软软地应了一声,对这个交谈了不到一分钟的陌生人笑笑,匆匆跑下了楼,草绿色的裙摆在拐角处倏忽不见。像佛祖莲台前一股冉冉的青烟。

    后来沉稳尔雅的黑道boss韩程晏彼时还是桀骜不驯的十六岁的青涩少年,自小生长在勾心斗角、暴力多过温馨的家庭里,不论是脾气还是秉都暴躁得像他喷火龙一样的父亲,在学校里也是让老师头疼,让同学畏惧的不良少年。从14岁开始,他身边就没少过女人,从容貌清纯的校花到夜店的辣妹,各种类型,任君采撷。所以遇到夏暮烟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心动。只是觉得很舒服,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少女让他觉得很舒畅。她就像夏日里一阵清凉的微风,带着并不凛冽的花香,不易让人察觉却又如此沁人心脾。

    夏暮烟的父亲夏梓是在韩程晏父亲韩景沉手下的小弟,一直在赌场工作,三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留下夏暮烟、夏暮杉姐妹还有她们的母亲。

    夏梓是个很和善的人,进了黑道也只是负责管理赌场器具方面的事情,并没有惹过什么仇家,再加上他和大哥韩景沉的交情不一般,所以他死后,帮会里的人对夏家也还是不错的,韩景沉还特意让帮会里的一个元老认了夏暮烟姐妹做干女儿。

    韩程晏刚在打完电话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穿着衬衣棉裙的夏暮烟,背对着他,坐在紫藤花架下面戴着耳麦听音乐,她在轻轻地哼唱,膝盖一摇一晃。韩程晏突然有种从背后抱住她的冲动,他走上前看见她安适地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很生动又享受的表情。

    韩程晏瞬时就产生了一种比抱住她更深刻的冲动,他上前亲吻了她。

    夏暮烟张开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手脚并用地推开他。

    “你叫什么名字?”韩程晏靠在花架上,意犹未尽地舔舔唇问。

    “夏暮烟。”夏暮烟红着脸,将混乱中被扯下来的耳麦拿下来放在手中。

    “夏梓是你父亲?”

    “嗯。”

    “我叫韩程晏。”韩程晏喜欢她温柔恬淡的脸和干净清爽的嗓音,那让他很放松,“你还有一个妹妹对吧?”

    “嗯。”夏暮烟低下头无意识地用鞋尖轻轻地踢着石壁。

    “进去吧。”

    韩程晏说着便挽了夏暮烟的手,夏暮烟抬起头看他,眼神有些惶恐,但是却没有挣脱那只手臂,她微微地矜持地笑了,露出左边的一枚小小的犬牙。

    “你认识我?”韩程晏问她。

    “我听说过你。”夏暮烟的发辫落在前,笑容和煦。韩老大的儿子,谁人不知?

    他们聊着天,挽着手走进喧闹的大厅。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一年后他们会用同样的姿态进了礼堂,韩程晏的婚姻来得快,去得也快,夏暮烟福薄,结婚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他们的婚后生活一直很美满,夏暮烟是个懂得持家的女人,虽然她嫁给韩程晏的时候才十八岁,却进退有度,又是大方温婉的长相,很受家中老人的喜欢,韩程晏那时候刚开始接手家中的产业,经常会晚归,夏暮烟总是穿戴整齐地睡在沙发上,听见声响就爬起来替他煮宵夜,然后手法熟练地替他按摩。韩程晏因为自己忙的原因,没办法一直陪着她,所以便从喜欢里生出了几分愧疚,总是拼了命地给她买东西,对她的家人也一样的大方,买房子买车子,送她妹妹出国留学。可是他那时候雄心壮志,并且开始崭露头角,忽略了女人除了物质之外,也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她们是世界上最复杂也最贪心的动物,她们在情人身边时总是楚楚可怜,面对外来的阻力又表现得非常坚强,她们还需要在乎,需要爱,需要更多的爱,最好是你全部的爱。

    所以,也许在这一段婚姻中,只有韩程晏是认为幸福的,这点虚妄却温暖的幸福让他最后在听到夏暮烟请求离婚的时候显得愚蠢又无措。

    “小烟你开玩笑是吧?” 韩程晏狠狠地把手上的烟蒂摁灭在墙壁上,硬挤出一丝笑容问。

    夏暮烟的表情依旧恬淡,语气却是痛苦的,“对不起,程晏,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我成为不了像你母亲一样的女人,我试过了,但我做不到。抱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要的是普通的生活。”

    “所以,请原谅我的离开。”

    韩程晏那时候已是让全球的黑道都闻言色变的玉面修罗了,自从他父亲不明不白死去之后,只有面对夏暮烟时,他才有些笑的模样,“夏暮烟,你知道你不可能离开的。”

    “我求你,程晏,程晏,我求你。”夏暮烟跪倒在他身边,哽咽地不能自持。

    韩程晏缓缓呼出一口气,表情郁地道:“小烟,不要怪我,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你就应该明白,这是你的命,也是苏成义的命。”

    夏暮烟攥着韩程晏的西裤,仰起满是斑驳泪痕的脸,“程晏,这不关成义的事。”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这时候想着的,也是维护情人,韩程晏俯下身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替她揩去泪水,“别骗我,小烟,你们的事就算我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告诉我。”

    “我们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真的。”夏暮烟的睫毛被眼泪濡湿,不停地抖动。

    “我知道。不然苏成义活不到今天。”韩程晏凑到她的耳边,轻柔地道:“以后别再去那家咖啡馆见他了,那是我的产业,我连你们中午吃的是辣椒酱还是番茄酱都知道。”

    夏暮烟瘫坐在原木地板上,双手掩面,泪水透过指缝滴在地面上,溅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圈。

    夏暮烟以为这辈子她都只能在韩程晏的身边,生不如死,直到真正地死去,连可爱稚嫩的韩冽久露出光秃秃的小牙床发出些无意义的嚷叫都不能让她再绽出笑容,那原本是韩程晏最爱看的。她像是朵花,花期过了,只剩下颓败的姿势。

    韩程晏对她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关心,没有每天一朵的百合花,也没有午餐时一通只有三分钟的电话。他更忙,以前只是晚归,现在干脆整夜不回来,夏暮烟非常清楚,他在外面有了其她的女人,她长久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却突然平静了,好像是一个提前预知结局的人,一直在提心吊胆,总算是等到了韩程晏变心的那一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还是心痛。

    从他们一开始交往乃至结婚之后,她其实一直惶恐着,一直不安着,为自己平凡乃至落魄的家世惶恐,为自己至多只是清秀的面容不安,她连学历都拿不出手,又没有一技之长,韩程晏总有一天是要继承家业的,他父亲光接到家里的夫人就又三位,外面的情妇更多,她直觉韩程晏会步他的后尘,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装聋作哑?她做不到,她爱他,对未来却又无能为力,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样的苦涩又矛盾的心情。后来韩程晏因为工作的原因来到了香港,他的那群亲戚表面倒是还好,暗地里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她在他们嘴里,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带着轻蔑意味的大陆妹三个字,夏暮烟不是厉害的人,这种话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默默地吃哑巴亏,因为韩程晏的事业刚起步,需要他外公的支持,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帮不到他,只能做到不给他拖后腿。

    可是习惯付出奉献牺牲的人也总有一天会累,她不会粤语,连家中的佣人都管不好,初来香港,又思乡情切,偏偏韩冽久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整夜哭泣,可是韩程晏去了美国,她头一次萌生出一走了之的想法。韩程晏带她脱离了贫穷困窘的生活,却又让她独自承受这看不见的风雨。

    幸好这时候,苏成义出现了,他像是带着刀斧的勇士,劈开了长久以来笼罩在夏暮烟身边的黑暗的混沌。他叫来家庭医生给孩子看病,又教训了一顿佣人,还带她出海去钓鱼,有时候,两个人只是坐在一起用普通话聊天便让夏暮烟觉得很好。

    这也许并不是爱情,但是比爱情更让夏暮烟觉得踏实可靠。她的人生里也许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份感情,不用轰轰烈烈,只需举案齐眉。每个女人的心中都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梦,你的那个他于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外貌出众,身价显赫,他非你不娶,永远都忠诚不二,但,事实是,那永远都不可能。你爱的那个人永远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圆满的,那才叫做人生。

    一天,韩程晏喝醉酒了回来,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妥善地擦洗过了,他揉了揉太阳起来,打开床头的抽屉找东西,结果没想到竟然在里面发现了抗抑郁的药,一整瓶,已经吃掉一大半了。他苦笑着把药瓶又放了回去。

    一个多月之后,夏暮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漂泊在太平洋的船上,旁边握着自己手的是苏成义。

    “成义?”

    “是我。”

    “我怎么在这儿?”

    苏成义轻轻地亲吻她的手指,“程晏让我好好照顾你。从今天起,世上就再没有夏暮烟这个人了,我带着我的新娘去美国。你愿意么?”

    夏暮烟笑着哭了,对不起,韩程晏。还有,谢谢你。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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