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程萧开车把我和北佳拉到我们三个之前在公司附近租的公寓。因为一些缘故,现在只有程萧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北佳更久。我只是因为工作太忙,而北佳则是因为方卓。方卓说北佳不合适和程萧再住一起,我猜测他大概是怕她们两个联手把金山寺给淹了。

    房间收拾的温馨不少,黑白瓷砖换成了温暖的米黄色,北佳选的玫红色窗帘也改成了浅绿色。至于我养的仙人掌,程萧说,在我搬家后的一个月就烂透了。

    唯一没有变样的就是客厅那张柔软的羊毛地毯,花了我们三个两个月的工资。现在看来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程萧打理的很好,我仰躺在上面,目光空空的落在正上方的复古吊灯。恍惚间想起我们三个还住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还都在社会的底层混日子,分享彼此所有的东西。衣服、香水、化妆品。我是那种思想封建保守的村儿,所以常常是她们穿相同的深v红裙,我裹着个白色的雪纺裙,跟日系□□少女似的,丝毫不能让人提起性趣。

    不过我也庆幸自己是个思想封建的村儿,不然方卓不得头疼死。

    我记不清她俩是谁先和方卓搀和上的,反正俩人就是各种撕,最开始我以为俩人闹一段就算了,直到程萧看见北佳和方卓在公寓下拥吻。

    我多么庆幸方卓那种精英男看不上我这瓣蒜,让沈清这个村夫把我捡了。不说我们俩结果如何,总之没搀和到方卓那一堆我就觉得挺幸运的。所以有段时间我常常告诉公司里新进的小姑娘们,如果是个窝瓜就不要想着往百来块的果篮里挤,免得粘了一身酸,水果不水果,窝瓜不窝瓜。到最后连菜农都不要。

    我觉得她们听不懂的原因是人生阅历不够,并不是我说的抽象搞笑,只是她们不懂。嗯,我特能安慰自己。这算是我除了胳膊特长以外的一个优点吧。

    因为我特能安慰自己,所以沈清一度以为我是个不会哭的女魔头。我在他面前只哭过三次,一次是告白时的感动,一次是他出了车祸,一次是就在刚刚。我与他三年之后的重逢。

    他和我分手时我没哭,因为会显得很无能。他和温雅订婚时我没哭,因为眼泪无法给我一张飞向墨尔本的机票。我也以为我足够坚强,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将我多年辛苦修筑的心理防线击溃。我无法告诉任何人沈清之于我是如何重要,他是我最美好的憧憬,他亏欠了我一段许诺好的感情。

    北佳洗完澡裹着浴巾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西瓜,用勺子挖西瓜的样子像是女巫在挖脑髓,新做的指甲颜色鲜红,粘上西瓜汁跟刚杀了人似的。

    时间变得很安静,如溪流在石缝间缓缓流淌,穿过丛林,穿过沙漠,最终汇入海洋。我们再一次一同站在沙滩上,看彼时的青葱从眼前流过。北佳看到了欲望,程萧看到了嫉妒,我看到了失望。满满的失望从我的生命中湍急而过。我不在乎它打湿了我的鞋袜,因为不会有人在看我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程萧坐在沙发上替北佳擦头发,我看着她们俩难得安宁相处就窝在地毯看电影。反正她们要是真打起来我也拉不开。

    电脑里存了许多没有看的片子,有些是公司里同事推荐的,有些是刷微博看到的,大多是恐怖片和爱情片。算下来只看了其中的几分之一,平时有太多事忙,偶尔闲暇也都是狂吃猛睡,浑浑噩噩。以为自己过的很充实,连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但闲下来的空虚只有自己能懂。加了一个月的夜班,总是挤最早和最末的公交,这些年我全身心的投入工作,让自己活的像个人,像生活在大城市中的每一个年轻人。我无法像北佳和程萧那样成为与生俱来的精英和佼佼者,所以我愿意比她们更努力。

    因着这努力,我也做了很多曾经最唾弃的事,然而最让我害怕的是我从未为那些事后悔。象牙塔以外的世界让莴苣公主变成了女巫。而我,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不去争取,不去狠毒,永远只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三年前,温雅翩翩长裙带走了沈清,我以为我不在乎,回过味我才明白我是在乎的,即使不在乎也有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一个并不怎么样的女人轻易的超越了我,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爱情。可是我也明白,我只是嫉妒,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和废柴而嫉妒。敌人太强大了,所以王子变成恶魔杀死了巨龙,然后被另一个王子杀死。这是我曾经写的童话故事,老庄说他要考虑把我从编辑部调到前台,这种中二且恶狠狠的生活态度很适合面对前来投诉的人。比地狱恶犬都管用。

    我真就去前台呆了一周,后来我写了新的故事交给他。“敌人太强大了,王子化身恶魔蛊惑了巨龙,然后和另一个王子把巨龙三了。”我的故事里没有公主,因为温雅就是那样的人。像每一个女孩记恨情敌,我讨厌温雅,讨厌和她相关联的所有。甚至不喜欢温度计。

    庄恒说他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人也挺帅,还是单身,可以介绍给我认识。我说我不喜欢心理医生这型的,成天神经兮兮的,将来会带坏孩子的。

    后来庄恒给我预约了一次免费的心理诊疗,我以为是相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去了,还特意喷了北佳的香水。结果人直接给我开了几百块的药,并叮嘱我多出去走走,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坚持吃药,药不能停。

    我有一个星期没去上班,也没请假。庄恒真以为我去看病去了,叫北佳给我送了个果篮,很便宜的那种,里面的火龙果还被她抠出来给黎欢了

    。那一周我也真吃了药,因为我也觉得自己病了。得了一种叫做杀死医生妄想症。

    老庄找的心理医生叫商羽,典型的自我感觉良好精英男,这种男人我在程萧旁边见多了,可并不了解。我没上班的那一周成天蹲在商羽诊所门口啃汉堡,巨无霸的那种。商羽后来问我为什么晚期才治疗,我说是旧疾复发,看见精英男就忍不住想剖了看看有没有心。

    商羽说我是为情所困,请我到市中心的地下酒吧喝酒,很甜的樱桃果酒。他说女孩子要像樱桃一样甜蜜才有人爱,没有男人喜欢带刺的老菠萝。我说樱桃都是贱人,她有一大堆水果追着,偏偏和窝瓜过不去。这种樱桃就该被剥皮去核榨成汁,兑上烈酒,灌醉一个个失足少妇。

    商羽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笑的意味深长,微微上挑的眼角跟个狐狸似的。他说窝瓜本来就没资格和别人争,没有樱桃也会有杨桃水蜜桃,也有可能是猕猴桃。作为一个瓜,怎么可能争得过桃。

    我忽然觉得商羽没有那么讨厌,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一起用水果和窝瓜打比方的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这样想。

    之后,老庄罚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我不得不跟着北佳混吃混喝,顺带去了海南当作散心。拍了几张文艺矫情作逼的照片发给商羽,他说他很高兴自己的病人能够康复。再后来关系铁了我偶然问起他之前给我开的什么药,他很认真的回答维生素片。

    在我知道我花了几百块买了两小瓶维生素后,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和商羽继续做朋友。资产阶级的精英男都很会坑人,沈清坑了我的青春和爱情,商羽坑了我的钱和时间。我觉得我就算能原谅沈清也无法原谅商羽,因为爱情不能当饭吃,但钱可以买巨无霸填饱肚子。

    有次也像今天这样忽然下起了雨,程萧和北佳在干架,我叫不来人接我,只得自己孤零零的在会场附近的公交站等车。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却没有我要等的,我一时鼻酸,抽着纸巾就哭了起来。那天是织香的新书签售会,是方卓拥吻北佳的日子,是程萧和北佳决裂的日子,是沈清和温雅订婚的日子。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把许许多多的喜怒哀乐压缩在了一起。我接受不了这其中任何一件事都和我没关系,就像被孤立的小孩,很委屈很难过。

    那天是商羽把我接走的,他用干毛巾擦我湿漉漉的头发,像之前程萧和北佳那样。我太难受了,一遍一遍的重复沈清曾经有多爱我,他说的情话和他的好被我念的婉转深情。我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商羽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说这种故事情节和老套很庸俗一点泪点都没有。

    我觉得很挫败,就继续重复,重复了很多遍很多遍。商羽只是默默的听着,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心理医生,耐心的听我讲完。其实我本来可以讲更多的,但商羽说他是按小时收费的。

    我吸溜着他煮的阳春面,把自己委屈的跟个被狗追了两条街的耗子。商羽翘着腿品着高脚杯里的红酒。他说,曾经的承诺就像过期的兑奖券,你有在多张也不行,连包洗衣液都还不到。这不是不公平,只是规定。爱情的规定就是好聚好散。把旧承诺挂嘴边的人就像是拿着过期奖券去兑换奖品的人,费时伤神,一无所获。

    他说的很对,我听懂了,所以我会屯很多桶装洗衣液,并且不会把任何兑奖券放进钱包,我觉得安全感爆棚。我很想沈清,可我不会再提起他。他是我花费了一段青春换来的兑奖券,然而现在它过期了,我什么也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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