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在期中的时候就开始憧憬暑假,我想和子谦出去旅游。上次的西塘之行为我留下来不能单纯用美好或是温馨来形容的回忆,那是一段我幸福到无法言表的日子,后半学期我不止一次地跟子谦提过这件事。子谦笑着应:“好,那这次咱们去北方。上次钱塘人家,这次就马嵬坡吧。”于是我开始上蹿下跳地准备我们的马嵬之旅,就在我准备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白颖星出现了。而且,在家乡无亲无故的她,就住在子谦家。于是,我们的出行计划只好就这样搁浅了。

    整个暑假,我除了卧在家里看电视,真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用子谦的话说,我整天活在虚拟的世界里,为根本不存在的人哭,为根本没发生的事笑。子谦半开玩笑的话竟让我多了心,我有些赌气地责问他:“那我该干些什么?本来我是准备……”“芷汀!”子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颖星,向我使了个眼色。子谦说:“你应该和朋友出去逛逛,或者看看书,和同事学生聊聊天什么的。”我皱了一下眉,他对白颖星这般的小心翼翼,让我前些天在心里发芽的那个念头更加坚定。还好是在北方,暑假相对于寒假短一些。开学前一天的教职工例会上,我得知我和子谦带的都是理科班。子谦拍着我的肩笑:“以后还要接着搭班了安老师。”我也笑。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去教室等学生来报道。我斜倚在讲桌上,看着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他们对着我点头,微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也以微笑回应。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走进来,两个男生互相追着跑。年轻真好,我也曾年轻过,我也曾干什么都按照自己的心走。头猛地晕了一下,我把讲桌扶得更紧了。我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突然,眼前一黑,接下来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冲进我的鼻腔,苍白的左手上贴着几块输液用的胶布。“芷汀,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过头,子谦和夏北北站在我的右手边。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叫我芷汀,也是最后一次。“老师,让您担心了。”我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子谦却按着我的肩膀让我躺下:“又低血糖了,没吃早饭吧。”子谦担心之余略带责备,我点了一下头,看到夏北北在子谦身后探着脑袋。我伸出右手,夏北北很配合的把手交给我。我说:“北北,是你去找的尹老师吗?”夏北北抹了一把眼泪,说:“是的芷汀姐,你在讲台上晕倒了,大家都急疯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们只好去找尹老师。”我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她会意,微微伏在我的病床前,我摸着她的兔耳朵头花,说:“你帮我照顾好班里,我一会儿就过来。”夏北北说:“不芷汀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们一定听话!”看着夏北北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我问子谦:“当年的我有她可爱吗?”子谦笑:“安老师比她可爱太多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安老师”让我冷得打了个寒噤。我才发现,现在要他在学校叫我一声芷汀,比七年前还困难许多。我问他:“我能回去了吗?”子谦说:“不能,你要输液。医生说你贫血,以后不能再不吃早饭了,知道吗?”我像以前一样听话地点头,子谦笑了,问我:“想吃什么,我去买。”“老师决定就好!”

    看着阳光照耀下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每次在我最难过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刻,都是他在陪着我。可是每次让我难过无助彷徨的人,又恰好是他。我不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起有了隔阂,也不知是什么在我们之间划上了一道沟壑。我在这边,他在那边,我们只能遥遥相望。于是我想在这道沟上架起一座桥,我可以过去,他亦可以过来。可是,这项浩大的工程,从一开始的构图,到最后的实地建造,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就站在那边,微笑着看着我,不帮忙,也不拆台。在我受伤失意的时候,他却会突然出现,给我慰藉。我有时会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希望我能早日搭起这座桥,还是从一开始不希望我能过到他这边来。就是他的不争取也不拒绝,搞得我乱了阵脚。我亦开始在心里问自己,我到底对他是一种什么感情。我不知道是什么感情,能让我对他依赖到如此这般。我以照顾他的名义陪在他身边,殊不知被照顾的总是我。我想不是他需要我的照顾,而是我真的需要他。我已经不是个孩子,总是赖在他身边定然不似从前那般名正言顺。七年以来,我根本没有离开过子谦半步。我买的所谓的自己的房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自欺欺人的砝码。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清醒。理性上来说,我和子谦只是师生关系,毕业之后本就该一拍两散。感性上来说,我爱子谦,我希望我可以一辈子照顾他,爱护他,就像他现在照顾我爱护我一样。理科生如我,总是被感性左右。我自始至终没有一点点动摇过,我要陪着他,一辈子。

    输完液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我起身去教室报到注册。“对不起各位,老师来晚了。”接下来的工作一切正常,很快就打起了下课铃,我宣布放学之后孩子们一起涌向食堂。我笑,等教室空无一人时才转身离开。回办公室的时候路过子谦的房间,我看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子谦坐在沙发上。同时还有一个人——白颖星,坐在子谦面前的茶几上。茶几上放着几个袖珍的笼屉,一股鲜香味充满了屋子。“芷汀,一起过来吃!”白颖星从茶几上跳下来,热情地招呼我。子谦也站起来:“还没吃饭吧,安老师,一起。”“安老师?”白颖星惊了一下。子谦笑:“可不是嘛,这孩子现在是安老师了!”白颖星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这么客气干嘛?来吧,芷汀。”白颖星按着我在子谦身边坐下,打开一个袖珍笼屉放在我面前:“来,这是我做的,尝尝。”我夹了一个虾饺放进嘴里,虾肉的鲜甜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来,空落了一上午的胃瞬间充满了饱足感。“是不是很好吃?”看着我狼吞虎咽地样子,白颖星笑着问。子谦总是不说话,坐在我旁边安静地一边吃东西一边批改作业。我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白颖星笑得很夸张:“我早就说过,我做饭可是正经学过的!”

    有学生在门口喊报告,是子谦班的,手里怯怯地握着一本作业。“对不起尹老师,我早上作文忘带了。”子谦不抬头:“那你怎么记得带自己来啊?”当着我和白颖星的面,他就这么不留情面地冷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句。小姑娘低着头,子谦很明显没有真的生气:“看着安老师在,我就给你留点面子。这样,你拿回去补上一篇,题目就叫‘安老师’,就这么定了!”小姑娘抬头看着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后,她趴在我耳边耳语了一句:“她是尹老师的女朋友吗?”我明白,“她”是指白颖星。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确定现在白颖星和子谦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我低声靠近她的耳朵:“你自己去问问尹老师。”她笑着,摇头跑开了。“她跟你说什么了?”子谦问我。我笑着,替她隐瞒:“说您狠心,晚交作业就要罚写一篇。”“你回去午休吧,颖星陪我呢!”子谦开始赶我走。我一愣:“好!”子谦接着嘱咐我:“早上刚输完液,下午多睡会儿。不用着急,我帮你看着班里,要开会我叫你。”

    那天回家之后,我果然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来到了一间偌大的礼堂,跟文翊结婚时的礼堂别无二致。紫色的纱幔曼妙地垂下,白色的玫瑰装点着一切。还有主席台上司仪身后那张偌大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姑娘笑得很幸福,新郎宠溺地看着他的新娘。我打扮地漂亮,坐在台下出神地望着华丽的礼堂。身边的人好像都是我不认识的,客气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婚礼进行曲》奏响,白颖星挽着父亲的手臂从红毯那头走来。红毯这头,子谦向上迎了几步,白颖星的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子谦,子谦说:“放心吧,爸,我会照顾好颖星的。”坐在台下的我湿润了眼眶,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开心,子谦找到了他的幸福;我又伤心,我不能再陪着子谦了。《水手》的旋律突兀地出现,我一惊,手机显示是子谦来电。我接起来:“老师?”“起来了,学校找班主任开会。”“好,我就来。”挂了电话,我才发觉枕头是湿的,眼角也是湿的。我笑,笑自己的荒唐。一个梦而已,我怎么可以这么当真。就算,子谦真的娶了白颖星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自己愿意的,我总不能干涉。他是我老师,正如他所说,他的事都不是我该管的。子谦能和他爱的人在一起,也正好是我所希望的。子谦需要一个妻子,而且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来照顾他,并满足他大男子的自尊感。我想白颖星也许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觉得她越来越像子衿了。说子谦真的放下了子衿,那是不可能的。也许就是她的出现,让他觉得子衿还活着。说实话,自从白颖星住进子谦家,我发现子谦鬓角的白发渐渐少了。

    开完班主任会已是下午五点,我揉着太阳穴向办公室走。在子谦办公室的门口,白颖星拦住了我:“尹老师呢?”“在后面!”白颖星拽着我的手臂,说:“先别走,我有事跟你们说。”我坐下,不一会儿子谦也回来了。白颖星说:“尹老师,芷汀,我要结婚了!”“你说什么?”我和子谦异口同声。白颖星笑了:“我说,你们俩也太有默契了吧!”子谦问:“怎么以前没听你讲过?”白颖星害羞地低下头:“其实,我这次回来,除了课题研究,还有个人原因。我和我男朋友闹了点别扭,我想快点结婚,他说他要忙事业。我们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就回来了。昨晚他跟我打电话,说他想通了。今天中午的时候,他又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新娘回来。”白颖星谈起这些,满脸都是幸福。我一愣,突然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好笑。好似如释重负一般,我再次大方地挽了子谦的手臂,对白颖星说:“颖星,我和老师祝福你们!”

    在参加完白颖星的婚礼回家的路上,子谦坐在计程车里,微微闭着双眼,头向后仰着,靠在车座位的椅背上。我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睡着了。“芷汀啊。”他干涸的嘴唇突然动了动,叫出了我的名字。“嗯,老师?”我低头玩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子谦睁开眼坐起来,很认真地问我:“你有没有觉得白颖星很像一个人?”我一愣:“是,白颖星的眼睛有点像子衿。”子谦好似很着急一般:“我不是说长得,我说的是性格。”我顺着子谦的话往下说:“是,她性格也越来越像子衿了。您之前跟我说她很内向,我不知道她怎么能改变这么多。”子谦的神色黯淡了,他叹了一口气:“子衿要是在,也该结婚了。”气氛突然有点压抑,我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子谦。我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让他自己走出来,没人帮得了他。我把手搭在子谦肩上,告诉他纵使沧海桑田,我一直都会在。子谦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反安慰我道:“没什么,孩子。谢谢你总是陪着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老师,我该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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