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了太傅与尚书令大人烈火自焚之后,这京城之中,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将楚王宁无忧当成了祸国殃民的谋逆者。

    “鬼神之说,虽然人人都敬畏,但是幕后的人根本就没有王爷谋逆的证据。”她咬牙。

    “怀疑一个人需要证据吗?”宁浚冷笑,“皇帝若是怀疑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危及到帝王的江山与皇位?”

    木梓衿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他,轮廓清晰,起伏有致,如同明净峭立的山峦。往常他多半嬉戏无状,形容花哨如纨绔,或许很少有人会看见他正色认真的模样。

    可木梓衿觉得,在他身上,依旧可以看出宁式人筹谋足智的影子。

    “只要我查出棺椁自燃的原因,我就可以证明王爷的清白,也可以证明幕后谋算之人的祸心!”木梓衿笃定地说道。

    “是吗?”宁浚双眼一亮,“你知道那棺椁为何会自燃了?”

    她点头,“我知道。”

    宁浚身体兴奋的一扭,想要正是她,可这一转身牵扯到短腿,又“啊哟”惨叫一声,痛得放开了木梓衿,俯身抱住的腿。

    木梓衿趁机退开了一步,远离他。

    宁浚摸了摸自己的腿之后,白着脸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说,那棺椁是为什么燃烧的?”

    木梓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天际不可泄露!”她略微低头看了看他的腿,见没什么大问题,转身离去。

    身后宁浚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甘又愤恨,可又因为断了腿无法追上来,只好咬着牙继续叫喊。木梓衿心头一转,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若是王爷想要知道原因,也不是不可以。”

    宁浚倒腾着轮子的双手一顿,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斟酌又探究。

    木梓衿上前一步,垂眸看着他,她压低了声音,“王爷若是告诉我你为何会摔断腿,又为何会留在楚王府之中养伤,我就告诉你棺椁失火的原因。”

    宁浚一僵,随即又扯起脸皮笑起来,“这有什么好问的?”他哼哼了两声,说道:“第一,我摔断腿,你也知道,是因为我的马受惊,害我摔进水渠里了。刚好那马车翻滚时压到了我的腿啊。”他似乎回忆起当时惊恐的情况,脸色一白,“第二嘛,当时我受伤了,是五哥带我回府的啊,我伤势严重,不宜挪动,所以就留在这里养伤了。”

    答非所问!

    木梓衿眯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只见他还是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是无意。她抿唇,垂眸无声地看着他。水榭之上清风徐徐,将她广袖衣袂吹起,虽然无声而立,却让人有种压迫感。

    宁浚与她对视了一眼,用手摸了摸袖子,“你可以告诉我棺椁失火的原因了吧?”

    木梓衿无语看天,沉吟了片刻,转身离去。

    朝堂之上,的确再卷风雨。云真公主的棺椁失火,再起波澜,先帝驾崩之前的预言再次重提,步步紧逼,却又被另外一件事情压制了下来。

    “皇上,云南节度使上奏,云南之中发现云南王旧部,三年来,竟潜伏于城中,重新聚集,前些时日,竟暗中招买兵马,退居云南深山之中,云南节度使派出兵力前去剿灭,竟都……无功而返。”

    话音一落,朝堂之上轰然炸开,犹如热油之中渐入冰水!

    众人看向宁无忧,又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骚动起伏的声音之中,宁无忧不动声色。却依旧听闻不少声音传入耳中,数年前,是他亲自带兵南下平藩,并将云南王的头颅砍下,悬挂于城门之上,三天三夜。那一年,他平定云南王,功不可没,战功赫赫,是天下人敬仰的楚王。而如今,云南王旧部重集,首先遭到怀疑的人也是他!

    议论声中,宁无忧听到有人对他当年平藩的质疑,甚至已将奏折写好,将先帝预言与楚王谋逆联系起来,再加上如今云南王旧部重现,宁无忧所遭受的质疑越发严重。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低垂着脸和眼睛,宽大逶迤的衣服将他周身包裹的威仪肃穆。他冷眼看着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的大臣,又看看站在一旁安静而立的宁无忧。

    将近一年了,从他登上皇位,除了休沐之外,天天天不亮就坐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开始,甚至有段时间,他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龙椅上,更不懂得如何处理朝堂之事。他惶恐迷惘,不知所措。

    直到宁无忧回朝。那个曾经爱护过他,教导过他的王叔,是他父亲的亲兄弟,所以他待他如至亲。他偷偷地用手摸着自己身下的龙椅,冰凉又硬,又宽大,坐着实在不怎么舒服。可为何,人人都想坐上这个位置?

    他眯了眯眼,看向宁无忧,心头暗暗思索。

    如果,当年楚王平藩回京途中,并没有遇到刺杀,那么坐在这龙椅之上的人,还会不会是他?

    而父皇降下的拿道圣旨?到底是为了将楚王永远的留在苏州,还是在暗中保护他?亦或者,是在暗中保护他这个儿子?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父皇已经去世,他的心思无法揣度,如今他能做什么?

    试探?还是……永绝后患?

    他又看向谢瑾瑜。谢家人如今在朝堂之上,或许也算是有权有势。那是他母亲的母家,自然会支持他。

    十二道旒之下,掩住皇帝年轻的双眸,他目光扫过底下的人,看着人头攒动,忽然开口道:“既是如此,众爱卿以为云南王旧部之事该如何处理?”

    立刻有人执笏上前,行礼道:“皇上,云南节度使上奏,希望朝廷派兵支援。藩王旧部,可大可小,但涉及皇家颜面,可涉及江山,不可小觑。”

    “臣附议。”

    “臣附议……”

    立刻有人紧接着上奏,皆是同意朝廷派兵镇压的。

    皇帝看了看底下的人,又问:“既然如此,各位爱卿谁愿意带兵南下?”

    朝堂之上立刻安静,刚才上奏、附议的人个个面面相觑。

    宁无忧冷冷地勾了勾唇,长身玉立,清贵如竹。

    朝堂之上再一次议论之声起伏而来,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依旧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

    宁无忧看着日影姗姗移动,殿堂之内,灯火明亮剔透,突然一道身影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在人群空旷的光滑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那人慷慨陈词,痛诉楚王罪状,其一,因太傅与尚书令大人,烈火焚身,是以先帝预警!先帝临终之前,曾有浑天监预言,楚王回京,江山易主。故而先帝在临终意识混乱之际,留下朱砂绢帛,以烈火之状,警惕众人。且先帝在临终之前,降下圣旨,命楚王留在苏州修养,重伤未愈,不得回京,这岂不证明,先帝早已有了疑惑楚王之心,并不愿意让他回京,而是将他困在苏州!以免楚王带兵回京之后,危及江山社稷。

    话音一落,殿堂之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其二,太傅与尚书令大人临死之前,以死明志,同陈楚王有谋逆之心!太傅与尚书令大人,皆是朝中老臣,跟随过成宗皇帝,甚至跟随过先皇。又岂不知,太傅与尚书令大人在跟随先皇时,就得知楚王有谋逆之心,故而有了楚王谋逆的证据。但奈何楚王权势太大,不敢与楚王抗衡,只能以死明志!

    宁无忧微微眯了眯眼,淡淡地看向那地上的影子,又抬头看了看坐在皇位之上的皇帝,神态自若。

    “空口无凭!”突然有人厉声说道,拱手执笏上前,“皇上,众人如今所说,都不过是猜测,或者是鬼神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楚王功在社稷,劳苦功高,不管是作为王爷,还是作为朝廷之臣,都功不可没!且先帝留下的绢帛,并不能证明就是先帝以此示警。就算之前发生过火灾,可之后调查,不过都是人为的阴谋!”宁涛冷色直面皇帝,身姿挺拔,宽大端庄的朝服威仪厚重。

    “先帝下旨让楚王留在苏州,也不过是顾忌楚王身受重伤,不宜千里奔波回京。先皇所将圣旨还在,不如拿出来与忠臣念一念就知道。先皇圣旨之中,皆是担忧楚王身体的拳拳之词,哪里有怀疑他谋反之心?”宁涛冷声陈词,“你们单凭几句揣测,就想弹劾楚王,未免也太好笑!”

    “既然楚王平藩,劳苦功高,那又如何解释,如今云南又发现藩王旧部重集的情况?”有人咬牙,愤愤然说道,“如果当初楚王平藩成功,斩杀云南王,就该斩尽杀绝,这才真的叫做平定!而如今云南王旧部重现,占山为王,危害朝廷与百姓,难道不是当初楚王存有私心,放虎归山?”

    “云南王本就是当时一大藩王,权势遍布朝党天下,又岂是斩杀了一个云南王就能完全平定的?”宁涛冷眼看过去,眼神如凌厉如刀,“既然你说楚王有谋逆之心,就要拿出真凭实据!否则,诬陷皇室宗亲,又出言蒙蔽皇上,便是欺君之罪!”

    那人瞪大了双眼,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到皇帝沉沉的一声从头顶落下,“好了!”

    众人立即恭敬地站好,敛声屏气地垂首,不再说话。殿堂之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皇帝沉沉地看了众人一眼,最终并无其他话可说,只淡淡地说了句:“退朝。”便起身离去。

    宁无忧走出殿堂,与宁涛暗中交换了眼神,正打算离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道恭敬又奸细的声音,“王爷,皇上有请。”

    脚步一顿,宁无忧狭长锐利的双眸微微垂着,冷冷地看着这传话的宦官。冷沉的目光看得宦官缩了缩肩膀,将头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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