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至,春天已经来临。春天的上海到处都散发生机与活力,视线可及的地方,仿佛连色调都明亮了一些。可是在这个春天里,整个上海还是处于悲哀的状态,在日本的□□政策下经济开始出现明显的衰弱,黑暗里的战斗也愈发激烈。

    阿诚正要去海军俱乐部见梁仲春。

    “明诚。”

    阿诚刚从办公楼出来,就听见有人喊她,回头就见原媛走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蓝绿色的绣花长旗袍。明诚心想,这姑娘大概特别喜欢蓝绿色系。

    原媛走上前去,挽住明诚的胳膊,“帮我个忙,把我送回报社去。”

    阿诚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再走一段路,你就知道了。”

    阿诚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了这个女子到底为什么需要自己帮助。她在被人跟踪。

    “你刚来上海,就惹到人了?”阿诚问她。

    “我前两天写了一篇报道,是关于法国学者关于目前战争局势的看法,我保证没有个人观点在里面。可是从昨天开始,就有人跟踪我。”

    能感觉出被人跟踪,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看样子不像是日本人。”原媛又往阿诚身边靠的近了些,“你大小是个官,总能保护我吧。”

    阿诚失笑,所幸报社也不是很远,就一路把她送了回去。

    可是这样一来,他跟梁仲春的约就迟了些,梁大处长在海军俱乐部等了他半个小时。

    阿诚坐在座位上,喝一口咖啡。

    “说吧,有什么事?”

    “76号的日本宪兵队,最近又加了几个人。行动队以后每次出行动,都会有几个日本士兵协助。”

    “说是协助,实则监视?”

    坐在对面的梁仲春点点头。

    “至少三个,”梁仲春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指头,“三个可是不好搞定。不能杀,也不能贿赂。”

    阿诚思索了一阵。“这样吧,有什么行动,你就带着他们,他们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把头往梁仲春那里靠了靠,“如果这个行动有什么失误,看看能不能归咎到一起行动的宪兵身上。要让日本人自己撤销这种监视,就要让他们明白,中国人的地盘上,还是中国人活动的开。”

    梁仲春看他一眼,“76号现在也是渐失信任了。丁默邨自从去年就渐渐被排挤出当权中心,李士群整日渴望杀戮。刘处长倒是很得他的心。”他往后一靠,“我呢,跟你们在一条船上。”

    “你有意见?”

    “不敢有,今晚上三号码头,还要拜托阿诚兄弟。”

    阿诚冲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

    “我问你一件事。申报的原小姐,是你派人跟着的?”

    梁仲春似乎十分吃惊阿诚会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你是……”

    “原小姐是先生在巴黎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学生。”

    “这,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把人撤回来。”

    阿诚却摇了摇头,“不用。换两个高明点的人继续跟着,直接向我报告。让他们每天来一次政府办公厅。”他看着梁仲春欲言又止,“理由你不用知道。”

    “成。”

    阿诚与明楼回到家,他把明楼的大衣接过来,挂在衣架上,对他说今天发现的事情。

    “76号的人,在查原媛?”明楼走进书房,听着阿诚的话问,“那她发现我们的人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还没有发现有两拨人跟踪。”

    “能发现76号也是不容易。梁仲春手底下有些人还是能拿出来用用的。”

    “我让梁仲春继续监视了。”

    “可以,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有人替我们省事,我们也不要浪费稀缺资源。”明楼转身坐在沙发上,“让你去取的东西,取回来了?”

    “在你的衣柜里挂着,改好了的,你要不要改天给曼春小姐送过去?婚期也没有几天了。”

    “现在送过去,就是自讨苦吃。她上次见大姐怕是又积下了一肚子火。”明楼挑挑眉毛,抿了一下嘴唇,“话说的太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阿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大姐肯低头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挑三拣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看吧,我明天晚上给她送过去。”明楼揉了揉眼角,“日本人想用□□掌握经济,又想让上海保持繁荣,简直是异想天开。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鬼样子,毕竟时间已经有一阵子了。制定好的计划都已经汇报上去了吗?”

    “是,”阿诚回答道,“日本在沪的经济学家,都已经查出来了。据说过一段时间,日本的一些主管经济的官员也会到沪。”

    “等待指示,局势越来越混乱,希望不会发展的太难看。”明楼走到窗口,这时候的晚上已经不是太冷了。汪曼春离开的时候是春天,她回来了,现在春天又回归了上海。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早晨,汪曼春走到了人力市场的马路拐角,她今天穿着男士的衣服,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站在那里。

    她走到负责布告的地方,压低声音告诉负责人,她需要给家里找一个保姆,要会做西餐,买红酒,每天工作时间八小时,有意者可以到南京路找她,挂三天时间。

    这是一个信息,是要新到沪明天在南京路的小据点见面,三类暗号,时间是晚上八点。

    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

    汪曼春走出这段吵闹的路,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人跟着,是个女人,隔得远倒是看不清楚相貌。走到人较少的地方,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闪身进了一条小巷子。那里有一个咖啡馆的后门,是个可以藏人的凹陷。倒数三十秒,就看见有人在巷子口停留。

    是原媛。她在巷子口看了十秒左右,找不到人就直接开始往前走。

    汪曼春正要闪身出来离开,却看到两个人冲着原媛的方向跟过去。是梁仲春行动队里两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心里暗想。眼睛转了几转,却还是打算暂时不管这件事。

    汪曼春今天在报社里,一整天走在校对稿子。天知道这些作家到底为什么写字要写的龙飞凤舞,看的她眼睛都在疼。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下了楼就看见明楼的车。

    似乎是看见了她,明楼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的围巾换成了黑色,大衣却换成了灰色。这个男人,身上黑白灰三色,永远是主题。明楼走到车边,打开一侧的车门,做出一副请的姿势,汪曼春也乐得配合他。不理会身后各种打趣的声音,躬身坐了进去。

    晚饭做得很快,阿诚主刀,汪曼春打下手,明楼坐在沙发上拿着报纸等吃。

    明楼与阿诚似乎开始不避讳开始在这里谈论新政府办公厅的事还有其他的事。例如,他们现在就在讨论原媛。

    汪曼春放下碗筷,“所以跟踪原媛的人,是你派过去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明楼问她。

    “今早上我去人力市场,原媛跟踪了我。”汪曼春弯了弯嘴角,“我甩开了她,然后看见两个梁仲春的人跟着她走了。”

    “所以今上午原媛跟着的那个黑衣男子是你。”阿诚说,“你去人力市场做什么?”

    “找个短工,我想把这间公寓大扫除。”说完,就看见明楼和阿诚都在看着自己。汪曼春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理由真是十分不靠谱,先不说她马上就要嫁给明楼搬出这栋公寓,单说她这里藏得各种秘密,她就不可能找个人完全打扫。

    她摊了摊手,无奈道:“交集太多真的没什么好处。我去发布见面指令,有新人到了。”

    “那原媛跟踪你,是为了什么?”阿诚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出来就被跟上了。”

    “现在看来,我这学生也是不简单。她如果不是看到了指令是自己人,那她就是对你有怀疑,是日本人那边的人。”明楼放下碗筷向后一靠下结论。

    阿诚在内心否认后一种可能性,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他从吃完晚饭就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想原媛的这个问题。私心里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学生是有日谍的可能性的,但是汪曼春所言,新人到沪,会是原媛吗?在巴黎,名单自己是知道一些的,原媛根本连进步学生都未发展成功。除非是他回国这一年多的时间出了什么事情或者这是个长期潜伏者。

    汪曼春在卧室,又穿上了那套婚纱,修改过后,加了勾花的半袖子,更好的显出胳膊的纤长。她站在穿衣镜前,明楼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她。

    “很不错,很合身。”

    汪曼春回头看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婚礼当天,我都要穿着这个?”

    明楼点点头,“婚纱照应该快要洗出来了,我明天让阿诚去取。过两天你也开始休假吧,准备一下婚礼。”

    “行啊,你明长官说什么我都听。”她又站起来,“出去吧,我换衣服。”

    明楼放下书,走出卧室。

    晚上八点。

    汪曼春坐在沙发上,收音机拨到特定频道,还不到接收时间,但是会有些音乐也是很不错的。但是她却听出了指令即将下达的声音。

    “江畔呼叫海边。”

    这是一般对上海呼叫指令的开头。她敛衣站起,坐到收音机旁边,虽然这不是通常时间,但是她需要接受指令。收音机念出两组数字,她就感觉有些不对了,因为这不是她的开头代码。她凝神记下所有的指令,翻译出来,居然是一堆乱码,她的密码本合不上现在的指令。

    她看了看仍旧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上海现在就这么几股势力,在她特定的频道,这指令如果不是向她下达,那就只会是明楼了。

    她把指令拍到明楼面前。

    “解释,你自己的电台呢,干嘛走我的路子。”

    明楼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我向上面汇报过我们的情况,他们大概也认为这条路子比较安全,我的电台,以后只负责军统方面的事情。”

    “我说过,我们不能过多交集。你上次去电问刘铮的身份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你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不参与,但我要知道你的任务内容。通力合作,才能更好完成任务。你的这一组,向来都不归我管,你也省的跟我汇报任务计划。阿诚今后会负责接收的。”

    汪曼春忍了忍怒气不再言语。

    明楼笑着看了她挺长时间,拿起电令,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译之后却瞬间皱了眉头。

    “眼镜蛇,学者危机,望尽力营救。周二八点,指令时间。”

    他问汪曼春拿来烟灰缸,“我会让下面人去把几位学者运送到安全的地方。”

    “要分批才好,而且要隔得时间长一些。日本人对这些学者倒是没什么,汪精卫倒是盯得紧。”汪曼春想了想,这真是一个艰巨而漫长的任务。

    “最长期的任务,也就是我们在上海。这也就算是个附加任务。”明楼开窗,散去屋内的烟尘,“有了学者,才会有更多的人学习到知识,才会有更多的人,摆脱愚昧的思想,真正使得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才能更好地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服务。国家才会变得富强,社会才会变得繁荣。这个国家,需要正大光明斗争战斗的人,需要在暗夜中杀敌潜伏的人,也需要能培养人才的人。所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他们送出上海。”他关上窗户,倒了两杯红酒,把一杯递给她。

    他说:“曼春,抗战必胜。”

    汪曼春看着他眨眨眼睛,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他们是同路者,是相互扶持的战友,而她心里因为这一点,充满了激动和喜悦。她感到心底孤军奋战的孤独在一点点散去。

    她碰了碰明楼的杯子,用最坚定地语气,对他说:“抗战必胜。”

    次日一到报社,同一个办公室的小李拿来了一份今天新出的上海日报。

    汪曼春在第四版找到了她自己的文章,是对上海经济形势的分析,很短,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她自嘲想想自己现在也是很会打官腔。等她翻到中间版面中缝线的小新闻版块,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是见面取消的通知。这么迅速。她的请假申请已经被批准了,暂时也会停止任务,这样一来,他们的见面,只怕只能挪到婚礼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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