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如果可以选择它的一生,它会是什么样子?”

    “它会将自己的根扎在溪水边上,最好树上有几个鸟窝,春天发芽,秋天结果,冬天不会枯萎老去”。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一棵树”。

    “那为什么它不选择做一个最高峰上的树,或是做一片森林里最大的树?”

    “你这人总是这样,没有逻辑可言。你不能因为你是庸俗的人类,就来要求我们也有同样庸俗的期望。你不是我,也不是树,怎么能来猜测树的想法呢”。

    原徵笑,他没法反驳。

    在与莫瑶相处几天之后,原徵像是终于掌握了与她沟通的方法,有时候,他会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但同时,他也享受其中欢愉。与其说这时的他们是在沟通,原徵更觉得,自己是在单方面的触摸莫瑶的内心。而这对于一个精神病人而言,是不容易的。

    杨未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原徵正在厨房做着早餐。莫瑶听见电话铃声,显得焦躁不堪,起身在屋子里原地打转,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在沙发上勾起身子,趴了下来。

    原徵出来,将电话交到她的手上,轻声安慰:“来,跟人打招呼,不要怕”。

    莫瑶还是害怕地没有开口,握在手里的话筒已经微微发起了热,直到那头传来一句杨未满的声音——“喂,原徵,原徵你能说话吗?”

    莫瑶看见原徵平静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声“我”了一句,可惜没有收到意想之中的回答。杨未满像是着急了,大喊了一句:“原徵你说话,你把莫瑶带去哪里了?”

    莫瑶被这喊声吓得猛地丢下电话,一溜小跑逃回了卧室里。原徵叹口气,捡起她留在地上的电话,拿起来轻声回答:“是我,你有什么事”。

    杨未满那头听见原徵这样平静的回答,忽的沉默了起来,好一阵,才又开了口,显得语重心长:“原徵,你不能这样自私的把莫瑶带走,你告诉我,莫瑶的脑子是不是病了”。

    原徵看着手里的电话线,眼神深沉,不悦地问:“她是病了,不过你、我,我们,谁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病呢”。

    杨未满以前就不喜欢原徵这人说话的方式,一点半式的假意,三分四处的隐晦,让他看起来实在复杂极了。这时听见他这样的回话,杨未满更是只能叹气,试图将心比心地开口:“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莫瑶是被谁陷害入狱的?”

    原徵沉声问:“我想,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杨未满回答:“所以,我查到了莫瑶之前服刑的监狱,在那里,她有一个曾经比较要好的狱友,我准备去问她那时的情况,看有没有可以用到的线索。但是,现在,你首先需要做的,是把莫瑶还给我”。

    原徵轻笑一声,开口显得枯燥:“姚晴,一九八四年生人,因为家庭暴力,谋杀丈夫入狱,今年一月二十八号刑满出狱,曾和莫瑶同过五年狱”。

    “你都知道?”杨未满开口显得惊讶异常。

    原徵放下手中的筷子,云淡风轻地回答:“杨未满,莫瑶从来就不是你的,你在我这里,也永远用不着一个‘还’字”。

    挂掉电话,原徵还在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直到莫瑶从卧室探了个脑袋出来,看着他喊了句:“原徵,你是在生气吗?”

    原徵摇摇头,对她笑了笑,回答:“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思考,你知道的,人类在思考的时候总是很奇怪”。

    莫瑶咬着嘴唇走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毛绒熊娃娃,放在他的手里,说:“他说,他不要我了,我把他送给你吧”。

    原徵低头看着手里的娃娃,轻声地说:“莫瑶,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莫瑶不解地看着他,满脸懵懂地问:“离开这里?”

    “对,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你曾经的朋友”。

    莫瑶摇头,显得并不相信:“不,你在骗我,我在这世界上没有朋友,一棵连根也找不到的树,怎么会有朋友呢。你是要带我去见那些人类,让他们像以前一样,用斧子杀掉我”。

    原徵平静地看着她,试图让她信服:“不会的,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莫瑶没有回答,低头走到一边的餐桌旁,拿起桌上的蜡烛放进嘴里,咀嚼之下,显得难受,她说:“我不怕死亡,真的。说出来或许你都不会信,我其实也渴望死去,我只是希望,能在死前看见自己这一生的过往,至少能让我知道,我的根到底在哪里”。

    原徵叹气,抬头抚摸她的头发,被她悄悄偏过躲开,这是他们这些天来唯一的分歧。源于他的坚持离开。

    到达锦镇的时候,天已经微微的黑了,外头下着蒙蒙的雨。原徵开着车,饶了几条道才终于找到了机电厂的家属楼,在最里面的一幢楼房前停下,敲响了一楼左边房屋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米饭的大碗,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探身看了看他,满脸的好奇。

    原徵侧了侧身子,开口问:“你好,请问姚晴住在这里吗?”

    那女人轻皱了皱眉头,回答:“晴姐她回乡下老家去了”。

    原徵愣了一愣,抬头问:“那可不可以告诉我,她的老家在哪儿。你放心,我对她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找她问问”。

    女人见原徵穿着讲究,人也长得秀气,不像是坏人,就点了个头说:“在隔壁洺唐,从镇子外头的那条国道下去,没下雨的话,走个两三个小时的就到了”。

    原徵点头道谢,转身想要离开。被女人忽的喊住,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嘱咐道:“虽然不知道你去找晴姐是为了什么,不过,劝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前夫,她这里不太好”。

    原徵点头答应,转身回到车上,将莫瑶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一拉,发动车子开入了深黑的夜色之中。

    洺唐离锦镇不远,说起来其实还是个百年老村,只是前些年这里发生了几起地震,村里人害怕旧事重现,索性搬离去了别的地方。现在这里留下来的十来户人家,大多是些年纪大的舍不得离开的,还有姚晴这样无处可去的。

    姚晴或许是接到了女人的电话,原徵进村的时候,她已经在村外的大石头旁等着他。看见他从车上下来,点头问了句好:“听英子说你找我?”

    原徵点头,伸出手,轻声答:“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莫瑶。我是她的弟弟,原徵,来这里,想找你问些事情”。

    “弟弟?那个她爸后妻生的孩子?你怎么姓原了”。

    原徵转身打开后车门,回答:“莫建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姓原,现在和我妈复婚了。我和莫瑶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姚晴见他俯身探进后车座里,像是在与人说话,将身体收回来后,抬头对她说了句:“对了,我把莫瑶也带来了,你们明天可以好好的说说话,不过今天,她好像有些累了”。

    姚晴听了原徵的话,忽的愣在原地,迈步迅速向后座跑去,看着那里,轻声喊:“莫、莫瑶?”

    原徵将她抱下车子,“嘘”了一声,回答:“她已经睡着了,可能是一路上太累,今天,我们就先不谈事儿吧”。

    姚晴楞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原徵走上来,轻咳了一声,她才像是回过了神,支吾地答应了一句:“哦、哦好,那、那我们先回屋里去”。

    原徵点头答应,跟在她身后,一路没有再说话。

    半夜,村子里起了一阵突然的狗吠,原徵浅眠,悠悠然便醒了,感觉身上有些凉,发现窗外已经起了风。起身想要找找去往茅房的路,依稀发现屋子另一头的厨房里有些黯淡的光。披上外套,光着脚下了床出去。

    门外比屋里还要冷,路面上因为白天下了雨,湿润而厚重着,泥土的味道很浓,还留下几行人走过的痕迹,像是刚有人来过。

    原徵悄悄站在厨房外,感到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探身往门里看去。只见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用力和着一大盆面粉,右手一个装着白色药粉的小袋儿,正一点一点往那面粉大盆儿里倒着,是姚晴。

    原徵缓缓收回步子,侧身退出厨房,在院子呼呼的风声里踏泥而过,溅起一腿的污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一盆儿花,心中一时抑郁、疑惑参半。

    第二天一大早,原徵醒来,姚晴和莫瑶已经起了。姚晴让两人吃她刚做的包子,原徵轻轻拦下,开口道谢:“谢谢,不用了,莫瑶的药还在镇上的宾馆,吃药之前她不能吃东西”。

    说完看了眼身旁的莫瑶,轻声开口:“你昨天应该也已经发现了,莫瑶现在记不得任何东西。我带她来这里,其实想看看你能不能刺激她记起些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作用。那就换我来问吧。你当年和莫瑶在监狱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她提起,是谁将她送进监狱,或者说,她有得罪过什么人?”

    姚晴摇头,显得无助:“没,我们那个时候放风的时间不长,就算在一起,她也不太爱说话。她和我要好,其实只是因为她刚进去那天,我帮她占了一个独立的洗澡间。她那个时候,身上有伤,像是被人抓的”。

    “被人抓的?”原徵坐在座位上,偏头问:“你知道她的那个伤是怎么来的吗?”

    姚晴摇头,开口有些尴尬:“哪儿能啊,伤在那种地方,谁好意思去问”。

    “那种地方?”

    “嗯”,姚晴偷偷看了原徵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在胸口,乳、□□上,血红血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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