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昆仑山顶个把月,她偶然发现山脊北面有处茅庐。

    青山环绕烟波袅袅的山林,零星散落几处茅庐,古朴昏黄。亭子里随意摆放一些桌椅,好似等主人闲情雅致的时候,坐在亭子里静听一场秋雨。

    清风拂面,她闭上眼睛,恍然闻到庭院里一阵芳香袭来,幽香淡雅,淡淡浅浅,夹柔一丝甜味。她抬眸,不远处庭院里种满花朵,白色花瓣如铃铛般低垂,星星点点惹人怜爱。

    望着庭院里低垂的花朵,她并不知其名,心里无端一怔。

    她衣袖一甩,从袖袋里抽出一份拜帖插在门垣上。暗暗决定次日,拜访这位品味高雅的邻人。

    她拿晨雾里摘取的百花露水装入净瓶,匆匆塞入衣袖。

    离鸾有些委屈的扯着帕子,哀怨的眼神瞥她一眼:“有了新欢,你就抛弃奴家。”

    她手一滞,眼睛一转,考虑一会:“不如,为娘帮你物色一位良婿,如何。”

    “你说的,别忘了。”离鸾抬眸瞥她一眼,继续委屈的抽帕子。

    她憨笑着点头。

    若干年前,离鸾不知从哪里食来一些画本子,奇怪那些字她都认得,闲来无事,她们便学着画本子上的故事,彼此调侃。嘴上虽说得顺溜,本质上‘新欢’‘良婿’是什么,她都不得而知。

    走到茅庐外,她便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诗句。

    “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秋风里落下一片叶子,惊扰愁人的残梦。她顿然没了兴趣,原来邻居是个迂腐书生。

    她刚走没几步,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男子声音纯净,略带些慵懒。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迂腐书生的声线,温润如玉石,暖阳如朝阳。

    “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方才清爽纯净,略带些慵懒的声音回复。

    ……

    茅庐里两人你来我往,她了然,他们在对诗。

    “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末尾是个‘梦’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开始就要是个‘梦’字。

    诗句末尾那个字,要和下一句开头那个字,连成一句诗。

    她敛起罗裙,干脆坐在门外凉亭里等他们对完,再进去。

    天边夕阳西下,她托腮垂眸,已然去苏州溜了三圈。耳畔恍然听到一句,“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

    她眨眨眼眉,想都没想便接口道。

    “凌镜幻灭,逝水流长,凡心所向,皆为浮光。”

    只听里面‘唉’一声。

    恍然间,她一时不慎,额头磕在石桌上‘咚’一下,迷糊神志微微清醒。扶着红肿的额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敲了两下门,走进屋去。

    一袭青衣道袍的男子俯首而立,他转身。

    面容清秀俊雅,他唇边泛着一丝淡淡笑意,问道:“这诗怎么从未听过?”

    迂腐书生,是个俊雅温和的青年。

    她徒然心生亲近,笑着指指鼻尖:“这诗,我编着玩的。”

    复又来回张望两下,屋里就迂腐书生,拥有纯净慵懒声音的人消失不见了。

    他抬眸望她两眼,微微蹙眉想着,这张钟灵毓秀的面容,似乎在那里见过。端看小师叔‘唉’一声后逃似的背影,不觉玩心大起。

    “在下,流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嘴角泛着一丝狡黠。

    迂腐书生叫流光,她睁着眼睛从头打量他,来回三遍。他的目光,好似包容一切,蕴含着世间无穷奥秘与智慧。

    她徒生一种维和感,微微摇头:“流光这名字过于明媚,不衬你和煦儒雅的气质。不如,换一个。”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这句话他曾说过一次,他已经想到她是谁。

    四海八荒里会用聊家常的口气与他说话,数万会年前倒是有一个。

    “子休。姑娘觉得这名字如何?”他看着她微笑,顽猴徒儿都长这么大了。

    “子休、子休、子休”她把名字绕在嘴里说了三遍,抬眸望他和煦笑容,连连点头:“这名字甚好,配得上你。”

    闲聊的两人完全不觉得换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南华真人子休乃玄门弟子,崇尚无为而治,凡事一切顺其自然发展才是最好。固定名字反而是种累赘,约束身心。

    她则没有如此深厚的想法,觉得‘子休’一连换了两个名字,心生羡慕,端看子休颇有些取名的本事。

    她扭捏两下,讨好的问道:“不如,子休也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子休挑眉,她似乎已然忘记前尘,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他瞥见暗门里,悄悄开出一丝缝隙。

    子休笑着对她说道:“白白如何?”

    她一蹙眉,和方才他给自己取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略微的迟疑:“白白……有无其他选择。”

    在接下来“红红”、“黑黑”、“黄黄”之类的名字都被否定掉后。

    “不如,把‘流光’送给我。”她眼眉一转,反正子休已经有新名字,旧的名字送给她。

    流光,流光溢彩,很好听。

    子休一怔,嘴角抖得厉害,眼角微微向上翘,他眼睛都充莹笑意:“喜欢的话,拿去也无妨。”

    暗门里的缝隙忽然睁大好几倍。

    她却毫无察觉,还拍手说好。

    一缕疾风划落,白影忽闪而过,刹那间掠过她身边,弹了一下她额头。

    “还不如叫‘呆呆’算了。”男子声音清爽纯净,略带些慵懒。

    他白衣胜雪,长发简单束起,瞬息之间,他已经坐在椅子上,慵懒的甩甩衣袖,执起桌上酒爵,放在唇边泯了一口。

    他墨玉眼睛微微一挑,瞥她一眼,轻笑:“呆呆,最适合。”

    她扶着接连受创的额头,还未缓过神,徒然撞见一双眼眸。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宛若星辰。

    她指着他,夸奖道:“你的眼睛好漂亮,不如腕下来,送我。”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补充道:“不会让你白送,拿十瓶百花露水加‘流光’这名字和你换。”

    她笑着掏出衣袖里白玉瓶子,在他眼前晃两下。

    白衣男子那酒爵的手一顿,眯起眼睛问她:“你可知,我是谁?”

    她疑惑,望见子休微微勾起的唇角,恍然记起方才对诗时,清爽纯净,略带慵懒的声音。

    “你是…流光?”她声线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确定。难怪子休答应的如此大方,那名字本是人家的。

    “我还是叫‘呆呆’算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生意是谈不成了,手中除了十瓶百花露水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她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和人家换眼睛。

    她沉浸在失去眼睛的抑郁之中,偶尔瞥两下流光墨玉石般的眼眸,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流光眼眉一挑,瞥一眼子休,子休微微颔首。

    他仔细打量过她,额上有道光线忽明忽暗,最后消失得了无踪迹。

    先天结印,封印她三魂七魄,敛了七情六欲。

    难怪她不只连名字都不记得,还说出要腕下流光眼睛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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