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苏城南区森林公园内,空气清新而阳光充足。茵绿的草地上,两个长发过肩的女孩正手握画笔,专心的临摹眼前那参天大树的一枝一叶。

    突然,右边微胖的女孩画笔一丢向后一躺,一动不动的躺在草地上。架在她前面的巨大画架,大树的着色只到树杆,其余一片素白。

    “不画了!”她大声嚷嚷着,又揉了揉自己的手,满脸不悦。

    另一个女孩不为所动,手起手落间,树的一侧已着了一层浅绿。突然间,她画笔一转,迅速在微胖女孩脸上画下一笔,丢下画笔就哈哈笑着跑开。

    阳光下,柔美的身影你追我赶,一双倩影引人注目。

    这是青春最好的诠释。

    唐宓并没有像厉伟勋曾经的玩笑话那样,选择有机会成为他随身护士的专业。而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和林晨君一起考取了申市著名的艺术院校——t大。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做兼职存的钱,足以支付她第一年的学费。而大学的课程相对自由,所以现在的她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如能成功申请奖学金,加上她打工的收入,往后的开支也就不成问题了。

    现在她和林晨君都住在学生宿舍,因为从学校到家,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对于别人来说毫无家味的宿舍,对她而言却尤如天堂。脱离那个让她倍感压抑的家,她第一次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轻松随意。而这也让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多了。

    但按照林晨君的歪理来说,让她脸上笑容增多的真正原因,其实是离她们学校两公里以外的那间著名的医学院里的某个人。

    考上大学并离开家,任家无疑是各种不满的。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舍不得。而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个可以任意使唤又不用付工钱的免费劳工。

    这几年来,他们习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了唐宓的任家,周秀芬又得重新揽起所有家务,她自然是不乐意的。但任家豪和石仪已成婚,她嘴甜舌滑,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任家豪那间小小的贸易公司在濒临倒闭之际起死回生,业务量也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她深得任德诚的欢心,自然是目中无人。别说帮忙做家事,就是连看一眼周秀芬都是带着浓浓的嘲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德诚还是规定唐宓必须每个周末都回家。而每当她回家时,毫无疑问,周秀芬是全面罢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打量唐宓的目光变得多了起来。而可以肯定的是,这与亲情及关心都无关。

    春季,气温微凉。

    某医学院大门处,唐宓背着一个大画架,静静的站立在大门的一侧。她身材均匀有度,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袖t恤穿在她身上竟有几分优雅的味道。

    既要学习又要打工,怠于打理,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被她剪到了及肩的长度,几乎零瑕疵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粉嫩如二三月初开的蔷薇。她抬眼往校道看了看,抬手把头发掖到耳后,圆润大眼里的焦急神色又盛了几分。

    今天是周六,有同学背着大背包急匆匆而过,也有人顶着一头乱发,正慢悠悠趿着拖鞋走出校门觅食。但不管是那一种,在经过大门时,无不对站得笔直的唐宓偷偷打量。个别轻佻的,甚至边走边吹起了口哨。

    唐宓还是静静的站着,心里却不免对那个迟来的人偷偷念了几句。她抬腕看了看表,九点三十分,打工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难道他又熬夜了吗?

    她高中时,他大学。她大学时,他准备连读硕士。从初相恋的分隔两地,到两校相隔不过两公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算是比以前多了一丝丝。

    读医学专业有多忙有多累,她都知道。纵然思念泛滥成灾时,她还是会克制。能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或是看个电影,她已经非常知足。

    林晨君总是笑话他们以前是牛朗积女恋,现在才算是真正的恋爱。

    更多的时候,在唐宓打工时,厉伟勋会带上资料,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的待着。有时在她第二天没课,而他要通宵熬夜做试验时,她也会陪他。只是有一个地方她绝对不会进的,那就是医学院的实验室。那些真实的试验品,不管看过多少次,都会吓到她尖叫不已。

    每每那时,他总会捂上她的眼睛,边圈着她的腰身移动边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后的不久,她的脑海里除了他再无其它。

    相恋两年,他们并未越雷池半步。但也不是没有失控的时候,只是每次厉伟勋都会喘着粗气先推开她,而唐宓则手足无措的落荒而逃。

    恋爱是美好的,爱情浸润下的女人尤其更为动人。

    厉伟勋大踏步走来,脸上对旁人一片冷酷的俊脸,在看到门口的身影时,已自动转换风格,呈现出一脸柔和。所以当他看到新入学的学弟竟然不怕死的盯着唐宓边看边吹着口哨时,陡然一掌就拍在了那学弟的头上。

    “看什么?”他冷着一张脸,像在审问犯人。

    学弟回头一看,刚想发作,在看到拍打自己的,竟然是院内有名的学霸学长时,立刻以无私分享的心态,狗腿的指着唐宓所在的方向□□的边笑边说着。

    “学长,你看,那里有个超级正妹诶!你看她那胸……那嫩红的小嘴……”学弟边说边打量着,嘴巴还猥琐的啧啧有声,丝毫不知自己正老虎头上拔毛,自寻死路。

    话没说完,他的头上又连续被打了几下。他错谔的看着厉伟勋,一脸迷惑,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怕受到更大力的击打。

    学长不只学习好,博击更是无人能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非常的敬仰他。

    他在心里闷闷的想着,难道这是学长打招呼的方式?

    厉伟勋不爽极了,冲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又吓唬的挥了挥手,才转过身向唐宓走去。自然而然的,他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在众人的艳羡眼光下扬长而去。

    身后,倒霉的小学弟一脸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被打的原因。

    他提着早餐盒撒腿就跑,迫不及待的向校内奔去。班上那群迷恋学长的花痴女,如果她们知道学长不但有了女朋友,而且还是个超级美女时,那些绝望的脸,他只要幻想下都忍不住想狂笑。

    申市某大型书店,一排排的书架井然有序,架上的图书种类之繁多,足以满足任何阅读爱好者的需求。早上十点的书馆,看书的人已慢慢多了起来,位于室内一角的十多张阅读桌处,一个俊郎的身影就像一块巨型磁铁一样,牢牢的吸引着全场女性们的目光。而他只是低着头,全神贯注的查看着手上的相关资料,并没有多看旁边急着往他身上靠的女生一眼。

    室内的另一侧,唐宓正拿着抹布,仔细的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又把放错类别的书本归类。

    这份兼职是她在开学之前就在网上应聘而来的,每周的周六早上十点到晚上八点,她都会在这里上班。下班后,她才会和坐在一旁等她的厉伟勋一起坐上回家的车。为了应付开支,她做着几份兼职,而这只是其中一份而已。

    对于她的拼命,厉伟勋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他曾提议,她生活上的所有开支都由他来负责。他有奖学金,也有兼职。加上家里所给的生活费和零用,就算加上唐宓的一切开支也绰绰有余。

    但她只是摇摇头,说她可以靠自己。

    “唐宓……你快过来,你看……你男朋友身边那些狼女,都快要坐到他身上去了,真是的……”

    此刻正大呼小叫的的,是同样在周六过来兼职的同事小珠,她是另一所大学的大二学生,已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为人心直口快的她,性格非常豪爽。

    “快快快……你还擦什么书架,快过去示威一下,你看那个女孩,她贴厉伟勋这么近是想做什么呀?”小珠圆目怒瞪,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

    唐宓还没反应过来,小珠就连推带搡的一把把她推了出去。被小珠突然这么一推唐宓,在踉跄几步后才站稳。看着她的怪异动作,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射向了她,她局促不安的站着,脸颊上一片绯红。

    另一侧的同事受不了的直反白眼,暗叹小珠这呆头鹅实在搞不清状况,真是瞎操心。

    从唐宓第一次上班开始,厉伟勋这个保镖就没缺过席。不管他是坐在那里看书还是查资料,又或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那一次不是被女孩团团围住?那一次他不是冷若冰霜连眼皮都不抬,直到那些女孩感觉自讨没趣自己离开为止?

    厉伟勋当然也看到了她,只是从他戏谑的眼神看来,似乎十分喜欢这个突发状况。

    “好会装哦,不就是漂亮一点。这么大动作,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嘛,切!”坐在厉伟勋旁边的女孩撇了撇嘴,满眼鄙视,说完还不忘偷偷瞄了厉伟勋一眼。

    而几乎是同时,厉伟勋快速起身走向呆站着的唐宓,并搂上她的肩。

    他无法容许别人对她有一句屈辱,一句都不可以。

    “亲爱的,怎么了?”

    他微微笑着,眼神充满宠溺,是两人独处时才会出现的样子。他边说边拥她入怀,全然不顾周遭一片惊讶的抽气声。转过身来,他拉着她向那一排排书架的更深处走去。

    那些女孩还不至于胆大到跟了上去,只能在原地不甘的瞪眼跺脚。

    不远处,小珠拍手称快,连连叫好。

    直到走到最尽头的角落,厉伟勋才停下来。他转身看着唐宓,一脸坏笑。唐宓哭笑不得,恼极的瞪了他一眼,再伸出嫩白食指,一下又一下的戳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位同学,你这样做,我以后还怎么上班啊,嗯?”

    厉伟勋一把抓住她放肆的手指,把她压在书架上。看着眼前不停念叨的红嫩小嘴,他猛然吻上,追逐逗弄,直到她气喘吁吁才稍稍放慢了节奏。在换气间隙,他抵着她的唇,坏坏的低语。

    “这位同学,你话太多了!”

    人生有时就如六月天,晴空或雷雨,有时只是瞬间的事。

    当晚,当唐宓和厉伟勋刚坐上回家的汽车时,一通电话让唐宓瞬间满眼泪光。

    “你直接坐车回奶奶家,她突然摔倒,现在在医院,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任德诚气急败坏的说完就快速挂掉了电话,也不管唐宓有没听清楚。不远处的急救室,门刚刚合上,刺眼的红色告示灯也同时亮起。他缓慢的坐在长廊的椅子上,脸上难得的一片凝重。

    这十多年来,他和俩老的关系虽然可以用淡如开水来形容。但一想到几十年的母子情份有可能就此终结,兴许是心中有愧,他的眼圈竟意外的微微泛红。片刻,他又拿起电话,决定还是通知家里其它人过来。纵然明白这所谓的家人只是空有的名义,他也还是想大家送老母亲一程。

    电话那头,任家豪明显是在夜店。听闻奶奶出事,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一如他平日的麻木。略为思考后,他才答应会和石仪尽快赶来。

    申市南汽车站,厉伟勋挽着唐宓在服务台焦急的询问着回奶奶家的汽车班次。毕竟还是年轻,遇上这样的事,再看看强忍眼泪的唐宓,厉伟勋心急如焚,平日的沉稳早已消失了一大半。

    当工作人员告知,车次早已结束时,唐宓捂住脸颊,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出声。厉伟勋揽她入怀,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力压心里的慌乱,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思考片刻,他脸色凝重的拿起手机,并按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唐宓埋首在他怀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当他帮她擦去泪水,并说稍候会有人来接他们时,她惊讶的看向他,问怎么突然就有车了?但厉伟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是家里人在申市的朋友,知道情况紧急,所以帮忙安排了司机。

    车速非常的快,但却依然很稳,从这不难看出司机的驾驶水平之高。看着不断倒退的景物,唐宓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说,她就信。

    当他们到达医院时,时间已过去两个多小时,急救室的灯早已熄灭。头部着地是置命的原因,造成脑部出血,加之年纪已大血压又高,手术难度非常大,医生宣布任老太太的情况不容乐观。

    车还没停稳,唐宓就急忙推开车门跳下了车,连谢谢都忘了说。厉伟勋从来没见过如此慌乱的她,他急匆匆的和司机道了谢,紧跟她的脚步追了上去。

    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先来,所以要懂得珍惜。但当你想珍惜时,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就像是在等待唐宓似的,任老太太强撑着的一口气在她到达病房并握住她的手后,最后的一声喘息也戞然而止。看着奶奶缓缓闭上的眼睛,唐宓像傻掉一样站在床边看着她安详的面容。她面色惨白,并没有哭,只是静静的站着。

    站在门外的厉伟勋看着她,心疼得揪成一团。他知道,当痛至极致,只能静默。

    当医务人员宣布死亡时间并把遗体移走时,唐宓还是没有哭。她缓缓的步出病房,目光触及走道上的厉伟勋,猛然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完全把他忘了。

    “对不起……”她喃喃的说着,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厉伟勋摇了遥头,没有说话。他紧盯着她,心疼得一塌糊涂。

    走廊椅子上,任家豪和石仪频频打着哈欠,已经在询问任德诚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而周秀芬则一脸不耐的站在任德诚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唐宓和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帅气男孩说话,任家人眼神各异,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全看了过来。偷瞄着仪表堂堂的厉伟勋,石仪状似不经意的挺了挺胸,突然又说还不想这么快回去了。

    厉伟勋眼帘低垂,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走向前去,稍作问候又安慰数语,便站到了一边。

    关于她的家庭,她说得不够详细,但他也大致了解。看着眼前这群人,他终于明白她的隐忍从何而来。

    任德诚混迹社会良久,且年轻时厮混的女人也不在少数,自然明白眼前这气质不俗,且言行举止不卑不亢的年轻人有多吸引女孩子。他质疑的在两人间来回探究。陡然,他粗鲁的一把把唐宓扯到墙角,质问她的语气充满不悦。

    在他身后,看着唐宓被拖拽到通红的手腕,厉伟勋不禁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无人的角落,任德诚双目通红。不久前任老太太离世时,他那一丁点的悲伤已全数不见。此时的他只有满脑子的焦心。他绝不允许有人坏了他的计划。

    “这小子是谁?你谈恋爱了?”

    唐宓此刻只有满心的悲伤,被任德诚突然这么一问,瞬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呆愣的看着他。

    曾几何时,他竟这么关心她?还会问她是不是恋爱了。看着任德诚气急败坏的样子,唐宓隐隐不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只是同学,刚好同路一起回来而已。”转头看了远处的厉伟勋一眼,她歉意盈目。

    任德诚显然不相信她,他语带警告,再次说道。

    “最好只是同学!因为我商场所在的大老板的儿子,他看了你的相片后表示对各方面都相当满意。三年后他从国外回来,到时你好好表现,尽量争取早日结婚。”

    任德诚对自己的安排明显非常满意,他说得口沫横飞,满脸得意,仿佛宝贵荣华已垂手可行。攀上大老板做亲家,以后他的人生将一片光明。

    而关于大老板那个儿子的风流债,他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唐宓。这十几年的相处,他知道眼前这丫头只是外表柔弱,骨子里实则倔得很。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唐宓惊讶的瞪着她,眼神充满惊吓。头一次,她带着质问的语气和任德诚说话。

    “你凭什么主导我的人生?”

    她眼圈泛红,奶奶离去的痛她还来不及消化,现在他竟然又说出这样的话,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就凭我生你养你十几二十年!”

    任德诚瞪着血红的眼,不敢相信唐宓竟敢顶撞他。

    “你养育我的所有钱,我会还你,日后我会全部还你!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你没有权利逼我!”

    唐宓失声痛哭,虽然知道他对她从来就没半分父女情义,但他这种和“卖”没有任何区别的行为,还是彻底伤到了她!

    “我没有权利?我是你爸!还有,你知道你妈当年为什么会嫁给我吗?告诉你,是为了钱……为了钱!”

    说起陈洁嫦,任德诚面目狰狞,连眼神都变了样。在唐宓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说起和妈妈相关的事。她看着他疯狂的神情,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她是高材生,又那么漂亮,她不是图钱图什么?她不爱我你知道吗?但你外公让她嫁,她就嫁了。你看看你,长得和她多像,连学习都和她一样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她……”

    看着任德诚不断张合的嘴巴,唐宓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绞在一起一样痛。她泪流满面,捂着耳朵连连后退,再也受不了的转身飞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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