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唐宓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奶奶所在的祖屋。她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她身后,厉伟勋只是默默的跟随着,载着满眼的担忧,他不发一言。

    他知道,痛切心扉时的安慰,有时只是一种打扰。

    黎明前的黑暗,厚重得不透一丝亮光。冷冷的街灯下,唐宓脸色一片惨白。春天的蒙蒙细雨飘然而至,才不一会,俩人的身上就沾上了一层小水珠。

    这个古老的小镇,风景优美空气清新,但住宿的旅馆并不多。

    路口那间有着橙黄色吊灯的小旅馆柜台边上,厉伟勋正办理着住宿的相关手续。他查过回市里的汽车班次,最快的都要到下午四点。而在回去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奶奶的后事。

    奶奶的最后一程,唐宓不可能不送,而他不放心她。这间小旅馆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干净温馨,待个几天不成问题。

    唐宓坐在离柜台不远的大厅沙发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的细雨,像是灵魂已飘到了天际。

    宾馆的柜台服务员是个中年阿姨,她眯眯笑着接过厉伟勋的身份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唐宓,眼里有着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

    厉伟勋别过头来,不自然的咳了一下。

    窗外,细雨还是绵绵不绝。唐宓任由厉伟勋拥着她走上楼梯又走过走廊,直到进入房间,她才微微的回过神来。

    小小的房间,价格虽然便宜,但干净整齐。铺着洁白床单的两张单人床各排一边,中间一张小小的矮柜上,一束像是刚插上的鲜花还滴着水珠。

    放下随身物品,厉伟勋扭头就进了浴室。随着哇哇……的水流声,氤氲的水蒸汽也飘然而出。片刻,他快步走出,直接走到唐宓面前。伸出大手,三两下就把她微湿的薄外套脱了下来。紧拧着眉头犹豫片刻,他把手放在她t恤的下摆。

    “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唐宓呆呆的看着他,不拒绝也不应允,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似的,她慢慢的靠近他,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耳边,略快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她深埋进他怀里,眼泪汹涌而出。

    厉伟勋收紧双臂,大手一下又一下的抚过她微湿的头发,大哭……总比让人窒息的沉默要好。

    天际泛起微光,雾色四伏。整夜整夜的时间里,唐宓都处在一种睡一会又乍然惊醒,又忍不住悲痛抽泣着再睡过去的循环状态。

    她已哭得太多,想要停下,但泪水却好像无法控制一样往外涌。

    她还来不及和奶奶说上一句话,就这样永别了。她还曾想,毕业后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然后和奶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现在……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不期然又想起任德诚所说的话,唐宓痛苦的闭上了眼。就算有个这样的家,她也并不自卑自弃。但让厉伟勋目睹这一切,却感觉好难堪,她甚至不敢去猜测他内心的想法。

    天色已微亮,小镇还是一片宁静。

    踏出浴室的厉伟勋,一头湿发还来不及擦干。他彻夜未眠,却未见有一丝倦色。注视着床上那团正微微抖动的隆起物,他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一切的言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他挫败的叹了一口气,束手无策。

    他知道她伤心,但看着她这样,他又能好到那去?

    走近床边,他轻轻躺在她的身侧。连着被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隔着被子,他在她额头的位置印下一吻又一吻。

    “本来……我是打算毕业后,就算是租房子,也要接她过来和我一起住的!”被子里,传来唐宓带着浓浓鼻音的哽咽,伴着低语,语调让人怜惜。

    厉伟勋没有搭话,只是轻轻的又印下一吻。

    “可是,她突然就这样走了……以后,我没有家……也只剩自己一个人!”她又说,话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浓浓悲伤,是她从来没有表现过的脆弱。

    厉伟勋轻拍她的动作陡然停下,感觉心像被揉碎了般揪着疼。轻轻掀开被子,对上那双哭到又红又肿的大眼,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嘴唇……轻啄着她的嫩红软唇,他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你还有我!”

    任老太太的遗体在第二天的中午就被运送去了殡仪馆。而这个事实,是唐宓和厉伟勋在休息了几个小时再去医院时,经医护人员的口中才得知的。

    任家其它人已经全部回到苏城,只剩任德诚一个人在处理后事。

    那晚的争吵让他清楚的知道,想要摆布唐宓,似乎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的事。而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孩,似乎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他虽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但其本身所散发出的强烈气场,已远远超越他目前所在的年龄。

    假以时日,必定更难对付。想到这,任德诚不禁就有了几分烦乱。

    好不容易混到商场经理的位置,却备受上一级经理家的亲戚员工欺压。那人仗着这层关系,身为一个小小的组长却斗胆从中作梗,把一直和他关系密切的供应商给换了。这样一来,那笔每到年尾就准时出现在他帐上的,让他看了眼光发直的回扣款也就泡了汤。

    任德诚眯了眯眼,满脸阴郁。

    和老板攀上关系后,他会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下场的。而在这之前,是要先稳住唐宓。

    他也知道老板那败家子风流又缺德,借着在国外留学的名义,不学无术专挑美女学生下手,玩完就甩,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名人。当他第一次把唐宓的相片献上时,那小子眼光发直口水直流的样子让他心里一阵冷笑。

    唐宓这丫头的神韵,简直就是她那短命母亲的翻版。

    任德诚理解他的感受,一如当年他第一次见到陈洁嫦时,也是这种反应。但婚后的他却不惜福,经常夜不归宿,她从惊讶到丝毫不在意,直到完全当他透明。他自称无法容忍她的忽视,却又不收敛自己的行为。几年下来,她还是一样的淡漠。她有着自己的工作,照顾着一对儿女,悠然自得。他却对她有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恨,直到恶疾找上她,直到她那样不堪的离去,他还是恨着她。

    看着眼前这败家子,任德诚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一丝影子。当然,任家和他家的背景是无法比拟的,只是在对女人这个问题上相似而已。

    荒唐的约定就这样达成。

    败家子笑着说,到时在外面玩腻了想要结婚的话,定然第一时间考虑唐宓。但他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直到洞房花烛的那一秒为止,唐宓都必须是完壁之身。

    任德诚大喜,满口应允。以他对那丫头的了解,这事并不难办。

    想到这,他一拍额头,不禁有些后悔昨晚对唐宓的责难。此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向他走来,询问他关于火化的相关事宜。任德诚想了想,拿起电话,按下唐宓的号码。他知道唐宓对奶奶的感情,而这或许能挽回一下他的形象。

    时间接近下午,细雨还是下个不停。

    任德诚并没有给任老太太办理体面的法事,而是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帮忙置办了简单的祭祀用品,稍微上了上香,就算是了事了。

    唐宓赶到时,任德诚刚上了第一柱香。她站在馆木边,没有看任德诚一眼,只是深深的看着奶奶,注视着老人平和的面容,她眼睛酸涩难受,一阵阵钻心的疼涌上心头。跪拜上香,跟着工作人员把奶奶送至火化室,隔着玻璃看着炉内熊熊大火,唐宓眼目盈泪,紧紧的咬着嘴唇,仰头看天,硬是没再掉一滴眼泪。

    奶奶,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安置好奶奶的骨灰,唐宓又去买来鲜花水果供上,回宾馆的路上,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站在宾馆对面的马路,隔着飞窜而过的车流,厉伟勋站在门口不断张望的高大身影格外醒目。

    他本是要跟着前去,想起任德诚昨晚所说的话,唐宓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厉伟勋不解,瞪着她。她把那晚任德诚所说的话和盘而出。厉伟勋咬着牙,坚实双臂一挥,一拳打在墙上。

    细雨早已停止,天空竟然出现了一抹湛蓝。

    唐宓就这样在宾馆对面的花圃站了好久,看着宾馆门口不断向路口张望的厉伟勋,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到厉伟勋寻来,把头昏目眩的她拉入怀中,耳边传来他心疼的责备时,她才回过神来。

    看着厉伟勋俊朗的面容,唐宓抬起头,就在开满小碎花的花圃当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主动的吻上他的唇。

    从申市回来那天晚上借调车子的事,很快就传到陈瑞芳耳里。

    汪洋是陈瑞芳的师兄,家在申市,继承了家族的地产生意。他相貌堂堂,却一直未婚。厉雄涛在世时,空闲时众好友经常相聚,汪洋也是其中一员。而在厉雄涛出事后,汪洋并未像某些人一样,像避瘟疫一样避着他们。来苏城办公时,他还是会习惯性的到厉家一坐。

    厉伟勋归国那天,他还特意前来问候。十多年过去,除了显得更加成熟,他的样子似乎并未有太多改变。而他看着陈瑞芳的眼神,厉伟勋自然是一目了然。也就是在那晚,他递给厉伟勋一张名片,并拍拍他的肩,说如果有事,他或许可以给个意见。

    厉伟勋很小麻烦别人,特别是与他家有所关联的一切人等。但那晚情况特殊,于是就有了那晚的一幕。

    厉伟勋拿着电话,耳朵听着陈瑞芳在那头的询问,眼睛却注视着床上的唐宓。伤心劳累后的放松,她睡得正熟。

    晚上六时,窗外暮色已浓。当陈瑞芳询问他这个周末为何不回家时,他淡淡的说去了同学家研究数据就推搪了过去。

    “你说下你的地址,我让司机去接你。晚上八时三十分我在“凯丽酒店”设了酒会,邀请了相关官员和医学会的重要人物,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一定得出席。”

    “我等下就会返校……”

    床上,唐宓呼吸绵长却眉头紧皱,厉伟勋轻步向前,轻轻的揉了揉。那样的酒会,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如何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明天一早让司机送你回去就行,听话,就这样!”不等他再有任何反驳,陈瑞芳就挂了电话。

    其实她能想象到厉伟勋此刻的表情,一定又是满脸的不悦,俊朗的五官生起气来,像极了厉雄涛年轻时的模样。

    但她相信,有一天他终会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厉伟勋走至窗边,注视着窗外的点点街灯,远处树影摇曳,一片黑暗,像是藏着无形的怪兽,随时会窜出来咬他一口。母亲的强势他早该习惯,但每逢在面对时,还是会下意识的反抗。

    他的血液里,关于驯服的基因显示不多。

    拿起电话,他按下林晨君的电话号码。因为时间紧迫,他简单的告知情况便挂掉了电话。很快,司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明林晨君家的详细地址,又告知他们所在宾馆的位置,他便躺在唐宓身侧,拥她入怀,闻着她的发香,闭上眼。

    电话那头,林晨君红了眼睛,边哭边骂唐宓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林家两老看着突然痛哭的小女,又听到她复述的内容,也大致了解了情况。从林晨君第一次带唐宓回家时起,那个故作坚强的女孩就格外让他们心疼。现在相依为命的奶奶又以这样的方式离去。这样一想,林家主母也不免红了眼眶。

    看着新闻的林家长子林士杰闻声站了起来,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拥有一家自创品牌的小健身公司。他沉稳睿智,脸上总是一片平和。

    “小妹,我送你过去。”他拿着车钥匙,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他才刚说完不久,林晨君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林家门口,一辆黑色高级骄车停在路边。别过家人,林晨君急忙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黑色的车子飞速离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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