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泰殿中出来时,迎风一吹,云罗这才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额头上也有些粘腻。她微微喘了口气,却不敢放肆地用手去擦,直到坐进轿子里才踏实些了。

    赵太后果然不好对付,百般试探,再诱之与重利,幸好她详加揣摩对方心意,小心奏答,总算没出什么纰漏,让那老狐狸放心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赵雅这次只是利诱,若上来便给她摆出一百零八大刑,初入皇城的她恐怕还应付不来。

    云罗经过一番费尽思量,越发疲惫,轿外突然响起一声呼喊:“郡主请等等。”

    她听出是太后身边一位老嬷嬷的声音,忙打迭起精神,掀开帘子叫停。

    “不知嬷嬷有何贵干啊?”

    老嬷嬷几步走了过来,蹲身行礼,两手恭敬地捧起一个食盒,“回郡主的话,老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特赐下香糟美人掌一份,请郡主品尝。”

    “太后有心了。”云罗弯腰出轿,亲自接了食盒,微笑致意。

    老嬷嬷眼睛看着地,两手置于腹部,一板一眼道,“太后还有话要交代。她说做人最重要的便是遵守本分,该做的事不可少做,不该做的事多做了也不美,望郡主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莫要行差踏错。”

    一堆多啊少啊的话,听得云罗云里雾里,她踟蹰着蹲身福礼道,“……臣女谨遵太后懿旨。”

    嬷嬷向她回礼,倒退着走了。

    云罗看了眼手里的食盒,犹豫了下,自己拎进了轿辇。

    轿子一晃一晃地往外走,云罗透过帘子往外看,想到宫门口大概还有好一段路,而到了那时又要上摄政王府的马车了,更是一场硬仗。她叹了口气,看向手里的食盒,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总归没毒吧?正好让她先垫垫肚子,也给轿外那些宫人看看,她对太后的赏赐毫无戒心。

    云罗打定主意,掀开盒盖,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她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盒盖递出轿外,脸上倒真露出一点欢喜之色,拿出银箸,便朝那盘酱汁浓郁的肉里戳去。

    夹起一小块骨头,云罗放进嘴里咬了咬,眼里显出一点怪异。这是什么?是熊掌吗?味道为何不太对?

    她勉强吃下一块后,不再进食,拿着银筷在里面翻起来,突地,所有动作都定住,视线定定落在一枚素银指环上,圈着的那段肉指还沾着酱汁……

    “当啷”一下,银箸落地,云罗呕得一声吐了出来。

    云罗苍白着一张脸被抬进了摄政王府,那个丰启真正的权力中心。

    一别五年,巍峨的王府依然占据着贵戚云集的东街最大的一块地方。门口两只饱经风雨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的立在那儿,仿佛象征着主人的无上权威。

    在被抬进大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除非顾明渊同意,否则这辈子大概都难再踏出这里一步了。手中的帕子不自觉被握起了褶皱,又松开,想到赵太后临别赠送的“礼物”,想到她说的:该做的事不可少做,不该做的事不可多做,便觉得心头嵌进了一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来到皇城,戒指的线索还一点没查到,就已害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心里有点乱了。

    云罗闭上眼,咬紧唇里,咬到自己都觉得痛了才放开。

    稳,一定要稳,哪怕事情做得缓一些,也决不可再牵累无辜。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先送回小时候的住处——清心小筑,却没想到华丽的轿辇压根没在外院多作停留,直接就进了顾明渊的院子。

    轿辇落地,她抬头看着这间气派的大房,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如今也陌生了,就如这房子的主人顾明渊一样,都陌生了。

    “小姐,请随奴婢来沐浴更衣。”一个容貌极秀雅的女子从昂贵的浅粉色绢纱帘子后慢步而出,对云罗福身道。

    云罗回神,凝眸看她,只觉她的眉眼似乎分外熟悉。

    “……子荷?”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女子再次蹲了蹲身,却连头都未抬一下,低声道,“是,奴婢子荷,伺候姑娘梳洗沐浴。”

    原来当初那个小丫头已经成为顾明渊的近身侍婢了啊。云罗擦着她走过去,并没有叙旧的打算,如今自己这个新“姑娘”祸福如何还难以预计,何必平白连累人。

    坐到贵妃榻上,云罗出神地望着将将下山的日头,摆手拒绝了湿帕子,轻声道,“不必了,来不及了。”

    明亮的光线下,她略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波澜不惊,可声音里分明暗含着一丝苦涩。几乎是与她的话音同时,竹帘“哗啦”一声被掀了起来。

    顾明渊负手站在门边,身后是落日的余光,脸就这么被隐在一片阴影里,喜怒难辨。

    子荷见主家进门,默不作声地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还识趣地带上了门。

    竹帘落下,避光,屋内再度被黑暗笼罩。

    云罗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可是随着时间的加长,周身浮躁的气息却又慢慢沉淀了下去。

    她偏头静静地看着顾明渊。

    数年没见,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已完全褪去了青年的锐利锋芒,敛起了一身的喧嚣浮躁,整个人就如同一柄上古的神兵宝剑,散发着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光。

    他负手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将云罗眼前仅剩的光线完全挡住,沉默地看着她。一瞬间,云罗几乎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别过头,可下一瞬又被他铁钳一样的手硬扳了回来。

    顾明渊凑近她,几乎贴着她的脸,彼此间呼吸可闻,“五年了,五年了……”

    他盯着她清澈的眸子,那仿佛不谙世事的纯真。就是这双眼睛,当初几乎骗得他发了狂,简直要与皇室决裂!可今天,她竟是在赵雅的牵引下走到他的面前。好啊,好得很。

    漆黑的眸色渐深,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手下的肌肤很快便多了几个清晰的指印。顾明渊的目光在那里停顿了片刻,终于慢慢松开来。反身推开一扇窗户,刺眼的光芒伴着凉风将屋内的闷热吹散了些。

    “怎样?在外头呆得可快活?”他回身一掀袍子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平静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微模糊。

    云罗微垂着头,感觉着他那已经给自己定罪的语气,云淡风轻地笑开:“自然是比这拘在王府四方天里要快活得多。”她抬手将发丝顺到耳后,视线由始至终只落在身上的藕色裙装上。她实在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一点交集,只盼无仇无怨,亦无恩无爱,便最好了。

    短暂的沉寂。

    “啪!”的一声,杯子被重重的掼到桌上,仿佛一道刺目的雷电骤然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可是接下来要迎接的却是更为可怖的疾风骤雨。

    顾明渊阴着脸,隔空拂开桌上的茶末,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边解着身上的朝服,一边冷冷地说:“看来,本王就不该给你说话的机会。”

    衣衫尽褪,随之而来的是粗暴的抚摸。没有亲吻,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宠幸,只是欲望甚或愤怒的发泄。

    “云罗啊云罗……你知不知道,本王五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他毫不怜惜地揉搓着她最娇嫩的地方,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身上袭来,云罗下意识地想逃,却被顾明渊狠狠地扣住了腰身。

    宫装“嚓——”的一声被撕裂,肩膀暴露在空气中。冷,冷得渗人。云罗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床帏上的丝络都随之摇摆,她忍着,拼命忍着,泪水浸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影影绰绰间,她仿若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下一瞬,云罗浑身一个激灵,尖声叫开:“放手!顾明渊你放开我——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义兄了!”

    “义兄?”顾明渊冷笑,“没有本王的印玺文书,你又算什么王妹?”

    眼看着最后一层保障也要落下,云罗死死捂紧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露了哭腔,终于叫出那个九岁以后便再没宣诸于口的称呼:“顾叔!”

    顾明渊的手凌空停在半空中,慢慢攥紧,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阴冷可怖,“我说过,不要再这么叫——”

    “可我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你的!”云罗抓紧胸口的衣服,通红着眼坐直,慢慢退后,“我将你视为长辈,视为亲人,视为父兄……算我求你,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

    “当当——”寂静中,戌时的打更敲响,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像是无边黑夜的延伸。

    顾明渊盯着她,神情越来越淡,越来越冷漠,仿佛视线都吝于赐给她。许久之后,他缓缓放开她,躺到了一边。

    云罗呆了几秒后,意识到自己暂时过关了,狠狠抹了把眼角,抱紧被子便想往床下跳,却被顾明渊的一句话阻住:“别做多余的事。”

    云罗僵住身体,小心地躺在距他一掌的地方,再不敢动。

    这一夜,注定难眠。

    …………

    清晨时分,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门外响起了几下轻轻的叩门声,是下人来叫顾明渊早朝了。

    云罗微舒一口气,僵硬的身体在此刻才感觉还是自己的,她屏住呼吸,只待顾明渊走了就可解脱,旁边却响起男人的声音:“醒了就起来,伺候本王穿衣。”那话效果简直比屋子四角堆的冰盆降温效果还好。

    云罗将眼闭得更紧,本想装作没听见,却听到他又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接着道,“再不下来,你就永远留在上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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