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将眼闭得更紧,本想装作没听见,却听到他又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接着道,“再不下来,你就永远留在上面吧。”

    云罗胸腔里泛起一阵寒意,抿唇看着他,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得强压下胸中抑郁,勉强撑起身体下床,一踩到地,就觉得脚下发软,差点跌倒。

    而顾明渊却没露出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臂,等着她下来为自己系腰带,顺便还摆手挥退了正预备进门的子荷。

    子荷朝她谦卑地笑着弯腰,将装着腰带玉牌等物的托盘放到离她较近的位置,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婢女临走的做派让云罗有些难堪,就如她已成了顾明渊侍妾一般。她垂下眼,一手挡在胸前,慢慢走到檀木架上,拿过给她准备的外衫,微微侧过身,避开顾明渊的直视,别扭地开始系扣。

    顾明渊看着她的动作,只是扯扯嘴角,仿佛在讽刺她的多此一举。也是,昨夜他虽然放了自己一马,可浑身上下哪里没看过了?

    云罗的嘴里就像嚼了颗黄连般苦,她一闭眼,将最后一颗扣子飞快扣好,然后沉了沉气,目不斜视地走向顾明渊,为他整理起紫色的朝服。

    再次来这泥潭非她所愿,她只盼能安宁渡过这段时间。他的膝下不该有她的位置,她也并不想去他的枕边,不如,就当个普通婢子吧。

    顾明渊比她高出许多,她踮脚抬起手才能为整理领子,男人的领口处有着繁复的暗纹,正面绣着一只盘龙,这种图样是他这个异姓王的独有权力。

    手边的托盘里放着必要的配饰,她先拿过一条金玉带,两面的样式手感似乎都一样,不知哪个是正面。云罗略犹豫,干脆随便给他系上了。

    盘子正中央是一只通体澄澈的乌玉,沉重大气,想来是个重要对象,一定要戴的,但是该戴到哪里,她却犯了难。仔细观察腰带下缘,有三个镶金线的小圆孔,但这似乎是戴小些的玉坠的地方。

    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迟迟没有动作,头顶却忽然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你想磨蹭到几时?”说着,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乌玉,红色的络子刮到云罗的小拇指指甲,带来短暂的刺痛。云罗不禁低低的“嘶”了一声。

    旁边似乎安静了一下,云罗赶紧捂住手噤声,小心翼翼抬起头时,顾明渊已不理会她,径自对对门外道,“来人!给本王更衣。”

    她不由地微舒了口气。

    子荷推门进屋,一看顾明渊手中的东西就明白了过来。

    她伶俐地转身自托盘里拿出一支浅黄色鱼袋,将乌玉放进去,然后半跪下来,为顾明渊系到衣上,之后再不挂对象,只细心抻平朝服下摆。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完成之后,半蹲着福身一礼便退了开。

    顾明渊点点头,看了眼静静立在一边的云罗,眉头微蹙,对子荷吩咐道,“下去你教教她。”

    子荷恭顺地答道,“是。”

    而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云罗,却忽的站出来,蹲身道,“请恕臣妹笨手笨脚,怕做不来这些精细活计。”

    顾明渊脸色骤然一沉,眉梢眼角都仿佛结了霜一样,散发着浓浓的冷意,缓缓问:“你刚刚,自称什么?”

    “臣妹说,臣妹粗笨,大概服侍不了这些贴身差事。”

    死寂,唯有心跳的声音。

    “臣妹……臣妹……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当郡主了?”顾明渊冷笑数声,面容渐渐变得寡淡,眼神却咻地凌厉,“那也得看本王肯不肯!”

    云罗咬牙,“不论您肯不肯,母亲一直留在王府是事实,我被您教养长大也是事实……”

    “这么说,倒是本王庇护的错了?”顾明渊伸出手指,挑起云罗的下巴,指尖与眼神一样凉,沉声道,“当年若不是本王收留,你们母女早就走投无路了。但你该很清楚,我与你母亲既无名分也无事实,你若非想与王府扯上什么关系,你可以——叫我恩人。”最后几个字被他拖长了声音,仿佛带着无限暗示。

    云罗的身体僵了一下,短暂的思索后,再不提名分,而是跪到了地上,头深深触地,“奴婢卑微,不配王爷一提。”

    “够了!”顾明渊忽的扬高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阴鸷的眼睛里带着杀意,一字字道,“你到底是真自感卑微,还是别的什么,以为本王不知道?”

    云罗闭上眼,扬着头,任他攥着,那姿态就像一只沉默的猎物,认命,亦是无言的抵抗。

    那俩人的一问一答,让旁边的子荷听得手脚都打颤,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夏日的蝉鸣一阵一阵,枯燥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绕。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的手脚都完全麻木了,才听见门板被风吹了一下,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子荷偷偷掀起眼帘,这才发现,顾明渊竟早已走了。

    高提着的心骤然放下,子荷轻轻喘了几口气,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轻声道,“……姑娘,您以后可别这样了。”

    “那我该怎样?”云罗竟在笑。

    子荷勉强站起身,开始伺候梳洗,眸子始终都是低垂着的。

    “奴婢知道姑娘心中或许不甘,但您既然已经进了王府,此后荣辱便都系于王爷一身。您聪慧过人,过去的事便都忘了吧,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透过模糊的铜镜,云罗深深地注视了眼前人一会儿,忽然扯了扯嘴角,摆手道,“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说罢便站起身,坐回软榻上。

    子荷抬起头,看着云罗的背影张了张嘴,可该说的都说了,还能如何?她叹了口气,弯腰倒退了出去。

    晌午过后,管事嬷嬷过来传话,说书房有个叫云儿的小丫头举止轻浮、做事不得力,现贬为粗使丫头,即日起转去洒扫房干活。

    “姑娘小心脚下。”子荷抱着小包袱,在前边引路,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仿佛是园丁做事到了一半就跑了,不禁微微蹙眉,“这院我不常过来,没料到下人如此懈怠,脏了姑娘鞋了,等进屋我就帮您换洗。”她回头,对云罗歉然一笑。

    云罗摇摇头,“不用,你也有很多事要做。”

    私心里她已很喜欢子荷这丫头了。原本她是被顾明渊赶出主院的,作为大丫鬟的子荷是不必来送的,但她应该是怕自己乍一来到下人院会受欺负,这才坚持走了一趟。

    云罗面上淡然,心里却已将这份情暗记,决定以后找机会回报。

    从热闹到清冷,越走越偏,终于跨进属于浣衣房的半月门。地上到处都是水,混着刚刚沾到的土,变成了泥。一个个中年健妇用力地搓洗着布料衣衫,大声谈笑,举止粗鲁;几名明显未嫁人的丫头竟也将袖子高挽到肩膀,露出雪白的胳膊。

    子荷平时极少进这种地方,四下一望,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姑娘,你看这……”

    云罗的脸上却露出笑容,这般不受重视的地方,对其他人来说是煎熬,于她而言没准是福地。“我们先去后屋安顿吧。”说着,率先抬脚迈上台阶。

    走进排屋,毕竟是顾明渊的府邸,粗使丫头的房间也没那么阴暗逼仄,只是八、九个人一间房,大通铺般连在一起,难免有些怪味。

    “杨姑姑,请问院里还有其它空闲的房间吗?”子荷对跟在后面,掌管洒扫的杨氏问道。

    杨氏的品级虽说比子荷高,但对着王爷跟前的红人也不敢拿大,欠身客气道,“子荷姑娘有所不知,我这里一共便五间丫头房,除了此屋外都住满人了,却是无法调换。”

    子荷看了眼云罗,叹了口气,“如此,便烦请杨姑姑多多照顾我这妹子了。”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的香囊,约莫三两重的样子。

    杨氏用手一捏,脸上露了些笑意,看看云罗道,“姑娘请放心。”

    杨氏将子荷亲自送出去,回来时看到云罗已经收拾好,换上了洗衣丫头的衣服,准备出去干活了,不禁惊异道,“这么急做什么?今天你才来,休息一下吧,从明天起负责洗二公子房里的东西。”交代完,便转身出了门。

    云罗谢过杨氏,眼看着她走远了,转身悄悄趴到另一侧的窗户上,朝上空看去,手指弯曲着移到唇边,犹豫了一下后,又放下来,收回了窗户,旋身出屋,进了院子。

    “各位姐姐,请问二公子的衣物在哪里?”她故意矜持地笑笑,说:“姑姑吩咐我看顾那房的。”

    刚刚还一片热闹的院落骤然安静了下来,几个女人停下洗衣,互相看看,又带着些敌意望望云罗,都不说话。

    一个丫头略显尖刻道,“主子爷的衣衫自然在自己屋里洗,你以为轮得到你吗?”

    另一丫头紧接着捂嘴笑了,“杏梅你可别乱说,云儿可是连王爷都敢招惹的,保不齐哪天就变成咱府二夫人了,到时二公子的衣服还不随她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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