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丫头紧接着捂嘴笑了,“杏梅你可别乱说,云儿可是连王爷都敢招惹的,保不齐哪天就变成咱府二夫人了,到时二公子的衣服还不随她洗?”

    一片叽叽喳喳的嘲讽声响起。而在那些讥诮的视线中,唯有角落一个女工,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一下极快,转瞬便又低下头去了。

    云罗微微蹙眉,幸亏她方才没有贸然动作。这个地方本不该有人认识她,也就不该对她的任何行为感到奇怪,如果有,那一定是被特别交代,专门来盯她的梢的。

    也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又有人挑衅的问话:“喂,想什么呢?该不会真琢磨着怎么去穆松斋勾搭二公子吧?别怪我没提醒你,管事嬷嬷可一天三趟往那儿跑,让她瞧见准得扒了你的皮——”

    “你说什么?!”云罗猛地抬起头,本来还在出神。听到那话脑子里骤然空了,唯有三个字在回荡——

    穆松斋。

    难道他们刚刚说的二公子不是顾明渊的儿子,而是顾明和?

    顾老王爷一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是顾明渊,另一个便是顾明和了。顾明和比顾明渊足足小了十三岁,却与她年龄相仿,两人可以算是一起玩到大的。

    在老王爷去世后,顾明渊便独自撑起王府,更把弟弟当成儿子养。或许也因为这样,造成他们俩的性格天差地别。一个从少年时便冷清冷性,果决坚韧,一个却内向羞赧,为人善良。从前府中下人但凡有犯错的,不是找她求情,就是去寻顾明和。

    而那个从来好脾气的家伙,唯一在府中的一次大闹,还是为了她。

    当时她七岁,与母亲在王府虽无正经封号,但备受宠爱,被顾明渊的几个侧妃视为眼中钉。

    趁着顾明渊去边疆检查防务,已诞有女儿的珍妃便开始折腾她。每日午后,她一吃完饭,就马上被勒令去珍元阁踢毽,美其名曰:为小格格解闷。她怕母亲担心,再加上自己本非王爷亲生,却平白受王府供养多年,便暂时忍下,日日遵从。

    几天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顾明和发现原因后,气得脸色涨红,当场就要去找王妃理论,却被云罗拼命拦住。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她说:“不论王爷和你待我多好,我们母女在府里毕竟是客人,如果和侧妃正面冲突了你要我以后如何自处?”

    顾明和咬牙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罢手,甩袖子道:“好,我答应你!不让你为难。不过你在府里是客,我可不是!你就等着看吧。”

    说完那话他就走了,而后连续几天,依旧早出晚归,照常上课。云罗原先还担心他闹出事,见此也放下了心来。而珍妃那边不知何故,竟也安生了下来。她还以为,是珍妃觉得没意思放过自己了,还挺高兴。但某一天,她偶然早起,终于发现各种玄妙。

    ——一切都拜顾明和的损招所赐。

    顾明和是皇家伴读,每天寅时要起床,申时便需进宫上课,往常他吃完早饭便急急上马车,最近却多了一项活动——到珍元阁踢毽子。

    寅时啊,天还没亮呢,顾明和便要把珍妃、小格格,并一干老妈子仆役全都吵起来,看他踢毽。日日如此,珍妃被折腾得头晕眼花,偏偏他是王府正经主子,再加上以兄妹友爱的名义来“亲近”妹妹,她还发作不得。这样一来,自然没力气去找云罗麻烦了。

    九岁的顾明和以自己的行动宣告:即使顾明渊不在府里,云罗也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如今,一别五年,府里完全换了一批人,也不知顾明和好不好,还记不记得她……云罗默默叹了口气。

    越是做苦工粗活的地方,越爱给新人一个下马威,而没有接受这种下马威的云罗,很快就受到了众人一致的排挤。

    每天倒进她洗衣盆里的水,必然是第一桶从井中打上的最凉的水;分到她手里的皂荚,也一定是最干枯难用的那些;至于洗衣晚了,没人给她留饭之类的,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杨姑姑早注意到底下的小动作,但云罗都没有来告状,她自然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去理会。

    只是有些东西瞒得住,云罗手上的伤口红肿却是瞒不住的。子荷很快便听到了风声,专程来到浣衣房。

    杨姑姑毕竟收了银子,一见子荷便有些心虚,慌忙迎上去笑道,“呦,哪儿吹的香风把姑娘吹来了,快进里面坐。”

    子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立着不动,“杨姑姑客气,我就不坐了,今儿主要是奉命给云儿送对象来的。”

    “哦,有差使啊。”杨姑姑一听是奉命给云儿送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干笑着对一小丫头吩咐道,“听到没?还不快把云儿姑娘请进来?”

    云罗进门时,手还是湿的,两边脸红通通,发髻微乱,偏偏笑得自然,“子荷,你来看我?”

    子荷走过去,翻着云罗的手看了看,破皮的地方都泛白了,显见有了炎症,不禁叹道,“亏你还笑得出来。”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个蓝色珐琅小药瓶,塞过去道,“主上体恤,特意赏得药,一天两次,别沾水,很快就好了。”她有意扬高些声音。

    杨姑姑更加坐立不安,道了句姑娘慢聊,便出去了。

    云罗看门合上了,拉着子荷的手坐下,肃容问:“子荷,这药当真是王爷叫你送来的?”

    顾明渊治下甚严,若是子荷为了帮她脱困,打他的招牌行事,一旦穿帮了,可要遭大殃的。

    子荷反手握住她的手,只是笑:“不然呢?你当我有雄心豹子胆?我说是奉命,自然是奉命来的。”

    云罗微微蹙眉,她这话好像承认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正要细问,就被子荷拦住了话。

    “姑娘你就别管我了。看你在这边几日功夫,人都不成样子了。听子荷一句劝,回去跟王爷认个错吧。”

    云罗沉默了一下,“这话也是王爷的意思?”

    子荷惊得忙摆手,“不不,这只是子荷的一点浅见……”

    “哎。”云罗拉下子荷的手,安抚地拍拍,缓缓靠向椅背,眉宇间十分安宁润和,“子荷,我晓得你一再来这儿,定是为了我好。但这几日我真的过得不错,吃得下也睡得着。”这话也不算撒谎,她曾喝过那么多的安神茶,只为求个安稳觉,却不料疲惫辛劳竟是治疗失眠噩梦的最好药物。

    云罗垂眸笑开,吸了口气,又继续道,“至于顾王爷……我与他的缘分,早在五年前就尽了,如今我们只有主仆之义,再无半分私情。”

    ……

    “她真这么说?”昏暗的书房内,顾明渊负手而立,只有一个背影模糊的轮廓。

    “只有主仆之义,再无半分私情……呵呵。”低低的笑声,连绵不绝,在避光的房间里回荡,叫人几欲战栗。笑过之后,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都咳出来了。

    子荷看他扶着窗栏,咳得微微晃动的身体,只觉心惊胆战,忍不住道,“王爷您保重啊。姑娘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以后……以后一定会明白的。”

    “我怕她不懂事吗?我就怕她懂的太多——”咳嗽声终于止了,声音却显得万分沙哑,伴着冷笑,像是一条被拖开的冗长的线,缠缠绕绕。他转过身,苍白的手四下摩挲着,似在寻找依仗物。子荷赶紧站起身想去扶他,却被顾明渊摆手挥退。他就这么摸到了桌边,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一动不动。

    子荷下意识望向窗外,就听到“梆梆……”的打更声响了起来,果然,戌时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顾明渊再次开口,“她的事暂且不必回报了。”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冷硬的命令:“看好她,别让她离开浣衣房。”

    虽然子荷后来没有再去探望,但杨姑姑还是给云罗换了个差事——不再洗衣,只管送衣。省的将来云罗真变成了王爷的枕边人,她也不好交代。

    而也因为这份差使,云罗终于有了离开浣衣房眼线的机会。

    这一日,她挎着一个篮子,挤在送绣线的小车边拣选,不知不觉便被众丫头挤到了外围。一位面相和善的绣娘走过来,递过一卷丝线,云罗颔首道谢。

    擦肩而过的一瞬,一句低语就这么飘散在了风中:

    “顾王爷请旨暂停选秀,百官附议。”

    ……

    顾明渊的理由光明正大:如今黄河水患,民生疾苦,皇家又怎可再为充实后宫,而耗费百姓银钱呢?

    不少官员私底下猜测这只是个借口,因为一旦选秀停止,就意味着皇帝无法大婚,亲政也要随之延后,顾明渊的权势就会更盛了。

    但不论百官如何腹诽,文人酸腐怎样痛骂,这些对云罗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选秀取消,她希望留在宫中的人,就会被遣送回乡。

    这,又怎么可以?

    云罗捧着绣屏,眼看前面一转弯就是顾明和的院子了,却渐渐有些走不动了。

    真要利用顾明和吗?

    那些年他以一片赤诚真心待她,多年后她以假情假意回报?云罗,你怎么能这么卑鄙。

    还不如——还不如去求那个男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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