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要先扮猪吃老虎的看看那些行政机关各种丑恶嘴脸,然后才拿出自己尚方宝剑似的身份来打脸,才会觉得心里痛快,叫你们倨傲,叫你们眼睛长在额头上,老子可以分分钟教你们做人,就是要看你们惊慌失措的从傲慢变成谄媚心里才会有快感。
    但实际情况是,真正有地位有底气的人压根儿就不会在乎这点屌丝情绪,甚至真正有格局的人还会避免产生这种局面,怎么简单快捷的解决问题怎么来,只有自己心理灰暗或者被压抑的人,才会想看见别人被欺压被权力踩在脚下换取一点可怜的快感。
    套用某部电影里的台词,如果看周遭的人都是垃圾,哪有什么心情跟垃圾废话,
    因为在世事通达的人看来,现实何时何地都会是这样,能指望基层每个办事人员都带着春天般的温暖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况且还是杀人案,还是步行几个钟头抵达的凶案现场,没带着一大群狼狗上来搜山,远远的用步枪指着两口子喊抱住头不许动就算是不错了。
    稍有情商和社会智商的人,都会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心胸放在这么狭隘的地方。
    所以石涧仁面对镇上神色各异的机关领导干部,比在新知协还和颜悦色,耐心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老家来居住,这是长辈当年的吩咐,结婚以后要回来住些日子算是祭奠尽孝道,介绍自己也曾经在这样镇一级经济开发区担任管委会副主任,管理过这样的行政工作,当然理解这样基层工作的困难跟琐碎,其中出现害群之马或者老鼠屎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不会夸大其词的上纲上线,然后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是怎么样,只字不提自己夫妇俩要是没防备会变成多么惨烈的下场,只是对那位死者的动机提出来需要彻查,人虽然死了,但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图色谋财就怂恿这么几个人来干这件有严重后果的事情。
    自己会耐心的住在镇上等到彻查的结果出来,配合警方水落石出以后再离开。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达千钧的态度,非常清晰的摆在所有人面前,还给足了各方面子,所以结论也来得非常之快。
    其实好多人看见这被害者两口子,应该第一眼先注意到那美艳的石太太,然后才是功成名就的石先生,多半心里想的都是狗日的运气还好也,出去混得人模狗样的回来,娶了个城里的婆娘确实好看,前凸后翘的确实是个祸水,还查个什么动机啊。
    齐雪娇都能从周围那些人眼里读出这样的感受了,这还是自己人误杀了那副乡长,要是夫妇俩自己动手防卫的话,没准儿死者家属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所以她全程轻笑着静静站在丈夫旁边看他跟人废话,还推脱了县里面几位官员邀请共进的晚宴,两口子就在镇上那山涧小桥边的饭馆自己吃点东西,本来石涧仁还问要不要有警察陪同监管的,结果别人态度好好的让两位随便。
    其实根本不可能消失,且不说这深山小镇就一条公路可以出去,两口子从下山走进镇子里面来就完全处在人山人海的围观中,比昨天赶集还要热闹。
    感觉周边三山五乡的群众都听说了这起案件,昨天没来赶集的,都已经全都闻风而动聚集到镇上来看热闹。
    所以石涧仁和齐雪娇在那石板路上并肩漫步的时候,两边道旁站满了人,后面就像灌香肠似的跟着塞满了前进,他们停下来后面就停,脸上全都带满了看戏文中钦差大臣或者八府巡按的那种表情。
    这是齐雪娇嘲笑丈夫的,他那全国代表的身份可能被镇上治安员什么传递出来就成了这种效果也差不多。
    石涧仁反唇相讥太太其实才是诰命夫人吧,要不就是公主驸马的桥段。
    齐雪娇想欢喜的给他个马后踹,但在众目睽睽下忍住了。
    直到坐在仿佛上百年未曾改变的木窗边桌旁,齐雪娇撑着下巴感受细节:“和我们在风土镇那小溪边的饭馆不太一样哦。”
    石涧仁有同感:“那边水流平缓,更幽静平和些,这边稍微艰难,水流也湍急。”
    齐雪娇笑:“可一旦洪水爆发,都一样能随时要人命?”
    石涧仁知道妻子的比喻:“基层工作不是这么好做的,当然我不是说这些基层官员不好做,而是指上层要怎么把基层工作做到如臂指使很难,现在除了上面大政方针一举一动决定着整个国家的兴衰,另一半就是如何把大政方针给落实到基层,因为老百姓都是面对基层,上面的思路再好,下面的和尚把经念歪了,那都是发洪水的大事。”
    齐雪娇眨巴眼睛:“那……现在已经这样,你要不要去好好念经?”
    石涧仁摇头:“其实你没觉得我一直以来都很抗拒各种客套敷衍么,我还是个棒棒时,当然没人有兴趣来跟我客套,可随着我们做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接触的方面也越来越多,我有点偷奸耍滑的把这一切都交给别人了,你说以我这种本性,怎么可能再到体制内去发展,曾经老头儿给我设计的是为徐大人做个技术官僚,跟在他身侧发挥我那点专长就行了,所以根本不需要迎合复杂又无聊的官场,现在有人以为我是高风亮节,以退为进,其实我真是抓住机会想陪着你游山玩水啊。”
    齐雪娇也点点头:“现在我都不想你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了,就是要轻松点,当个逍遥书生!”
    石涧仁哈哈笑:“你还真是抬举为夫了,我哪里算得上是书生,我是布衣,很讲究现实态度的布衣,不是动不动高风亮节的书生。”
    齐雪娇美滋滋的端起酸酒抿点:“有区别么?”
    石涧仁点头:“区别大了,历史上千百年来可能最言不由衷纠结万分的就是书生文人,气节、担当这都是从骨子里就讲究的根源,可安于清贫、悠然见南山的有几个?大多数还是得货与帝王家,哪怕不沽名钓誉,不狼狈为奸,也得在官场沉浮中放弃很多东西,要知道真正的文人书生,可是会把混得好当成人生一大污点的,一个个都得自比梅花、玉莲那么清高,所以这事儿就很矛盾很纠结,到底是遵从内心骨气,还是起码改善点生存条件呢,特备是有了妻儿老小以后,自己能守得清贫,家人呢?很多文人一旦得势比普通人更无耻疯狂,就因为他们太明白颠沛流离的清苦困窘了。”
    齐雪娇可能最沉迷石涧仁这种书生气:“所以你们这布衣才比较现实?”
    石涧仁笑:“布衣或者谋士没那么清高,但却能吸收书生文人的这些道德底线,比较有分寸的获取资源,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哪里,做什么,去哪里,王阳明说知行合一是真谛,我说要把知行合一延续下去,不随着自己心态情势变化,始终能比较清醒的看待自己才比较难。”
    齐雪娇都沉醉了:“你做到了么?”
    石涧仁把酒杯凑给太太:“我最大的幸运是遇见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能顺利的把之前做下的这么一场局面放下,这恐怕是很多人都最难做到的,把身边的一切都放下,还不留后患,其次就是除了你可能很难有人能真的陪我荣辱与共,因为过苦日子不难,难的是由奢入俭,明明可以奢侈舒坦,偏偏要来肩挑背扛,短时间图新鲜还能忍受,时间一长很容易有怨怼,可能只有你这从小就比较特殊的生活环境习惯了,最后还得我俩有这么多共同的经历加深感情,我明白你会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人,所以你说我能做到么?”
    这话说得石太太都趴在桌面上眼眸里能滴出水来,碰杯喝了之后,伸手过去盖在石涧仁手背上:“能这么轻松自在的跟你一起生活,我真没觉得苦。”
    石涧仁憧憬:“今天这事儿,其实也是给我们个警醒,我们已经不是这山里人,还矫情的非要来隐居,那自然就会引发点什么后果,所以还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我们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你想既然我这劳什子代表有建言献策的职能,我们新知协成立也是本着调研功效去的,那我们就慢慢游历天下嘛,调查研究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齐雪娇乐得脸上跟红苹果一样:“卖房!卖房!卖了去旅游……”
    两口子正在谋划这个具体事宜,就有穿着制服的人匆匆找过来:“县领导和警察局这边已经找到些问题,请两位过去会议室沟通一下。”
    石涧仁有点挠头,本来以为多少还是会啰嗦一两天,所以两口子才来小酌一杯算是放松昨晚的冲击呢,谁知道这么快,喝了酒去参加这种会不好吧。
    齐雪娇倒是比他还先跳起来,整整身上的衣物:“好!早点处理了早点出发……”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这位美艳少妇的气势和姿态,周围那些远远看着的各种目光就更热烈了。
    而且等石涧仁啰里啰嗦的在好多当地人围观下结账出来,齐雪娇居然已经打电话给自己兄长把事情都拜托了,先卖自己平京那套小公寓,赶紧的,缺钱用,石涧仁本来想卖自己江州楼下那套小公寓的,但齐雪娇嘲笑他多半是想给清清好秘书打电话,所以只能作罢了。
    就像之前两口子在山上远眺的那样,整个小镇街道上能算新修的这栋砖瓦镇公所会议室里,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集中起来,可能从石涧仁他们还没下山就开始调查了,现在拿出来的结果也很清晰简单。
    吃空饷。
    这位副乡长串通了一个办事人员,一起在克扣各种扶贫资金、农业补贴资金,全乡数千人,各种名目的资金哪怕是鸡脚杆都要刮点油下来,凡是各家各户的各种款项,哪怕几十块也要扣个几块钱甚至几毛钱,聚沙成塔也是一大笔资金,关键是各家各户还很难发现,因为很多款项跟耕地、自留地、宅基地面积、一家人头等各种不同数据挂钩,各家各户都不同,就算知道大概金额也不知道差几块几毛钱,结果最后汇集起来的一年竟然能有上十万,这位副乡长已经这么搞了四五年!
    而这么搞的关键就在于所有上级拨下来的款项总数不变,只在乡财务后台上修改数据,农村信用社根据这个表格把款打到各家各户的银行卡上,总体设计本来是不可能外流的,偏偏就有石涧仁爷孙俩这个空头户存在,副乡长冒名假办银行卡以后不光能领了他俩的,还能把刮下来的油水全都借着这两张卡把钱转出来。
    这时候陡然发现石涧仁居然回来了,还有可能要长住,只要稍微跟乡里面接触一切都要穿帮的副乡长……
    山里面的几十万块钱,在有些人眼中杀这样两个人,千值万值了。
    何况这还是个没法调和的矛盾,只有你死我活。
    因为在有些官员的眼里,剥去他们这层乌纱帽,比杀了他们还要命,拼尽一切都要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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