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晨从朝歌传来的信,测了一下让他们寻了个事情,没几个时辰就返了消息。”像压制情绪似的停顿了一下,“还真是不让任何人失望。”

    楚清的语气十分平静,却让夏时夕心里蓦地一沉。

    虽然每年今天这日子的楚清与平常都是判若两人,但今天楚清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若是牵扯曾经,谁都不曾亲身体验过别人的过去,所以谁也都没有那个能力去质疑别人做下的决定。哪怕知道对方执意要走的一条路最终通向的是死亡,她能做的,也只是默默的伴在身边,尽自己所能的,让他去避开在面临最终挑战前可能会面对的所有困难。

    想到这里,原本清淡的茶水突然的就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楚清,过去的事情……”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住了,再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债总是要有人还的。”

    楚清顺着夏时夕的话接了下去,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成功的让夏时夕忍下去了所有的话语。

    踌躇了半天,夏时夕终于想通了似的,一仰脖喝下被子里最后的茶水,壮士断腕般的神情,用力的将茶杯磕向桌面。

    “陪你!”

    楚清有些愕然的看着夏时夕一脸认真的小表情。从那张虽然一直嬉笑怒骂,但是此刻却严肃认真的睁圆了眼睛,恨不得把“认真”二字写在脸上看到了真诚。

    “为什么?”

    楚清的声音带了些暗哑。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我想让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楚清听了先是默然,渐渐的从喉咙里酝酿了几声笑意,听起来像是咳嗽。这笑声没有停止,笑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到最后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楚清离开了茶桌,拉开了门。月光从越来越大的缝隙中泄了一地,最后直射在地面上反出一片荧光,照的楚清的一身白衣显得更加莹亮,似穿上了一层月光织成的纱衣,欲成仙飞升。

    像是用完了所有逞强的力气,倚在了门框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不言语,脸埋在阴影里,夏时夕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没等她细细的看清楚浮在楚清脸上的究竟是泪还是怜情的月在他脸上的流连,楚清就已经抬起了头,用着世人最常见的楚清的音容笑貌,对着她说:“该走了。”

    “哎。”夏时夕缓过神儿来。“等一下。”

    她走向了摆着牌位的桌子,从旁边的香盒抽了三支香出来,借着蜡烛点燃了以后对着牌位恭敬的拜了三拜,将手里的香□□了香炉,看着正前方上面刻着“楚氏士族族长楚淩之位”的牌位,在心里默默许下了愿,然后熄灭了其他的灯,随着楚清一起关好了门走出了竹林。

    两人的表情都带着些许决然,因为他们都知道,从那个门踏出来的每一步,都是在朝着那未知却又凶险的未来更近了距离。

    远方的人声鼎沸随着距离的缩短,声音也渐渐的变得大了起来,耳膜也熟悉了热闹的躁动。夏时夕边走边将自己的面纱遮好,抬眼准备提醒楚清,却发现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件他常穿挂着的玄色暗花锦纹长袖褂穿在了最外面,原本好好穿着的衣服也以平常奔放的姿态随风招展着。

    楚清这时刚好也回身想提醒夏时夕的面纱,两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会意后继续向前走着。

    照着时间来算,阁内的活动差不多也快是结束了。为了赶上最后的伶魁揭晓,楚清领着夏时夕从另一边专门为二楼贵宾室修建的通道走了上去。将要走到楼梯中拐角的时候,眼睛余光瞄到有人影出现在楼梯口那里。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有几个人,就看见走在她前面的楚清已经拱手弯腰作揖,向后退了开来,将楼梯让给了要下行的一行人。夏时夕连忙也学了楚清的动作,朝后退去。

    那一行人的行动没有因为楚清和夏时夕的存在而阻拦,一言不发的从两人身前走过。因为弯下了腰视线受阻,夏时夕只能看见那些人的鞋面,见其中几人鞋面上布料的图案较为少见,于是便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相关消息。

    这一想可不要紧,等她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平白的惊了一身冷汗。只顾着自己的思绪,忽略了外界的一些动静。

    “怜光姑娘?”

    一双净白的鞋面停在了夏时夕的面前,有些迟疑的开口。其他人也都因为这个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夏时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

    “以纱覆面……请问可是怜光姑娘?”

    “呃……嗯?”夏时夕终于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人可能在叫自己,犹疑了一下缓了神,仍是保持那个低着头的姿势,但是朝着那人服了服身子,回答道:“被识为怜光姑娘可是奴家的荣分,可奴家非是怜光姑娘,大人识错认人了。”

    “如此,”那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却还是十分礼貌的回了话,“是在下失礼了,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冒犯。”

    “大人客气了。”

    “告辞。”那人朝夏时夕礼貌的拱了手。

    “大人慢走。”

    等终于看不到最后一个人影的时候,夏时夕猛然松了一口气,有些虚弱的靠着墙,无力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

    那行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她在刚才的那种强压下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出了什么错或者回答错了什么问题,被那行人中的任何一个挑出了什么毛病然后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感觉能缓过来一些了才顾及得上身边的楚清,等她看过去的时候,楚清以一种轻蔑的眼神已经看她很久了。

    “啊喂,你那个是什么眼神。”

    “还没见过某人这么软怂的场面,十分难得。”戏谑的语气不能更明显。

    一口没顺好的气就这么被不上不下的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可是想了想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点“软怂”。既不想承认自己的难堪,也不想在楚清面前显得自己很弱的样子,夏时夕挺直了胸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从楚清面前走过,提着裙摆蹬蹬蹬的就上了楼。

    等她找到包厢推开门,千行抱着陌雪坐在那里看着楼下发呆,一旁正在收拾茶水的小福见夏时夕进来朝她见了礼,千行被这动静打扰,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

    “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还是千行好。

    夏时夕感动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拿着那张纸激动的对着刚进门的楚清,手一抖一抖的说道:“看见没?!什么叫真爱!”

    “嗤。”楚清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夏时夕自己的不屑。

    “还好夏小总管不在,不然不知道要倒霉的又该是哪家店铺了。”千行在一旁调笑道。

    “关他什么事。”夏时夕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时才发现屋内好像少了些什么,问道:“知安呢?他去哪里了?”

    “刚才接了夏夫人的消息离开了,说是牵了马车在门口等你过了一刻不到,他们就先走了。”千行答道。

    “一刻……知安离开已经有多久了?”夏时夕脑中的警报开始嘀嘀作响。

    “一刻钟左右吧,我也忘了。”千行给陌雪挠的舒服的,陌雪闭上眼睛喉咙里呼噜噜的响。

    “哎呀!糟了糟了。走了啊,改天再说……”

    夏时夕话音落下的时候人早已跑的没了踪影。

    看着某人急匆匆的背影,千行好像有点了解到了夏总管总是欺负她的乐趣在哪里了……

    小福端了茶水从房间里离开,千行停了抚摸陌雪的手,拍了下陌雪的屁股,陌雪仰头对着千行喵了一声,在他的大腿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跳下地去,随着小福离开了屋子。

    “写了什么?”楚清与夏时夕之前如出一辙的姿势倚在软榻上,有点心不在焉的对千行问道。

    “今晚贵宾席的名单列表。”楚清阁虽以楚清为名,但是账务整理之类的工作一直是千行来做。

    “都告诉她了?”千行朝楚清反问道。

    “还没。今天给她看信鸽的消息了。”

    “为何不让她留在岸上?”千行似是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楚清的脸上带有些许的苦笑。

    “水已经没过脖子了,还怎么能做到衣袖不湿。”

    千行听罢,沉默不语。

    等夏时夕终于能躺回自己柔软又舒适的大床的时候,她已经不能用任何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困倦。

    等她追到门口的时候,知安随着母亲先一步驾着马车回了府,给时夕留下的就是那顶来时候的轿子。从楚清阁一路被颠回了府里,原本清醒的神智变得有些头昏脑涨了起来。

    虽说一天天的并没有做了什么正事,但是确实在回归床铺的怀抱的时候感觉自己修了一天的长城一般。

    其实也算是修了长城吧,时夕躺在床上想了想千行给她的那张纸上所写的内容。

    张开的网终于钻进了麻雀,那之前所有浪费的粮食都算是有价值的。

    夏时夕在床上摊成大字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的帐纱,脑子中回过着从开始准备的那一天,到现在所能见到的这个局面,每一步的行走都是在刀刃上见着血。

    “唉……”

    从肺里深深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积郁全部通过呼吸倾吐而尽。

    开弓再无回头箭,已经把所有人都搅进了这个混水局当中,只有拼命努力的让每一步的想法都变成现实,才更有可能的多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想着想着,难以抗拒的疲倦从身体的每一处夹着酸痛朝她的思维凶猛卷来,夏时夕缓慢的闭上了眼睛,呼吸从浅浅的不稳直到绵长而深厚。

    突然一个人影从屋顶横梁上翻了下来,站在夏时夕的床前,定定的看向她大概是因为在梦中也不得安生而有些皱起的眉毛。实在没忍得住,伸出手去,轻轻地点在时夕的眉间,却神奇的让时夕舒展了眉眼。

    见时夕睡得安稳,那人收起了手,蹑手蹑脚,以最轻柔的动作帮时夕拉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在转身离开的同时,床帐被放了下来遮挡住了月光。

    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食指与中指发力,将药丸弹进了在一旁用来熏香防蚊虫的兽形香炉里,荡起了一股青烟袅袅的在空中颤动,随后与整个屋内的空气融为一体。一股清淡但却带着暖意的香气从香炉镂空的地方飘了出来,颐神静气。

    “好梦。”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影在屋内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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