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凡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手机,给莫东辰编辑短信——

    我已经把谢丫头安置好了。她还真傻,要是我不去,可能还真想把自己冻死在那儿。

    他想了想,还是把后面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然后点击了发送。

    其实,他早早就到了情人坡,看着她痴痴地站着那,像要把自己折腾成一块望夫石。他只是想知道,她会过多久才会死心,才会放弃等待。又或者,心里有一点隐隐的期许,希望有一刻,她能一个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自己,那个陪着她在雪里站了几个小时的男人。

    最终,他还是投降了,忍不住冲了出来。

    他早该知道的,她是多么一个倔强的姑娘啊,倔强得让人心疼。

    第二天早上,周一凡去敲隔壁的门,没有任何声响。

    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解释道:“这位先生,这个房间的客人天刚亮就已经离开了。”

    周一凡后来才知道,那个倔丫头是定了最早的航班赶往了英国。

    谢思颖,我真是败给你了!

    思颖飞去了英国,找遍了莫东辰所在的学校,却没有找到他,而是遇到了和他一起留学的乐璇。

    乐璇趾高气扬地对她说:“我曾经羡慕过你,可是现在才知道,你其实比我可怜。东辰对你好,无非只是因为你俩一起长大,你是他的妹妹罢了。除此之外,你又有哪里比得过我?他可能并不爱我,但他却不会拒绝和我待在一起。可是你呢,你的追求令他困扰。你恐怕早就猜到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他是在躲你呢。我或许是输了,可是你也没有赢!”

    她浑浑噩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穿行,与她擦肩而过的,是一张张各不迥异的脸。一路上,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甚至对她吹起了口哨——hey,beauty!她就如同一个迷失的小孩,面对周遭陌生的人群和建筑,像一只断了翼的蝴蝶般跌跌撞撞。那一刻,她甚至觉得,仿佛莫东辰连同整个世界,一起遗弃了她。

    可是,她不愿死心,她宁可去做一个倔强的傻姑娘。她以一种大海捞针的姿态,在偌大一个陌生的国度,固执地寻找着记忆里那个一袭白衣的俊逸身影。

    直到人群里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谢思颖!”

    思颖呆呆地转身,那个人大步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竟然透着几分隐忍的愤怒。

    “谢思颖,跟我回国。”低沉的嗓音停顿了一秒,又加了句,“现在,马上!”

    现在?思颖皱眉,压下心中的恼意,“是我爸妈让你找我的吗?那就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国的。在找到东辰哥哥之前,我要一直待在这里!”

    说完思颖转身离开,周一凡竟三两步跨到了她面前,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她的目光便愈发显得狰狞。

    思颖一下子呆在原地,做不出丝毫反应。而等她意识到该有的害怕想要退开时,手臂已经被他牢牢抓住。

    她试图用力挣扎,却是徒劳。

    “shit!”思颖下意识地低咒,“放手,周一凡!我想你没有资格管我这种事情!”

    他的身体一震,凝视着她,眸光黑亮逼人。

    七天了。他在英国找了她整整七天!却似乎总是迟了一步,他到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开,出发去了下一个地方。就好像,冥冥之中,无所不能的上帝在和他们开着玩笑,她在找他,而他,在找她!

    周一凡满脸疲惫:“谢思颖,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星期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家里人没有出来寻你?因为你爸爸在你离开的第二天,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昏迷中。谢家现在一团糟,他们早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思颖突然停止了挣扎,她呆呆地盯了他三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然后立即发疯般地打开手袋找手机,手却一直在抖,手袋掉到地上,东西散落了一地,她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去捡手机,手机却滑得拿都拿不住。

    当时,她一下飞机,就接到陆琳的电话。电话里,陆琳的语气不善,她气妈妈拆散了自己和东辰哥哥,所以只是一怒之下按下了关机键,从此这只手机再也没有打开过。

    此刻,她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看到了陆琳在8天前给她发的短信:小颖,你爸爸出了车祸,情况危急,看到短信后速速回国!

    是真的,周一凡说的都是真的。

    爸爸他,真的出事了。

    思颖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发抖,连带着她的声线也是颤颤的:“周一凡,爸爸是8天前住的医院,为什么现在还在昏迷?你在骗我,你只是想哄我回去,对不对?”

    周一凡慢慢蹲下来,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我已经请人定好了最快的航班,快的话,可能还能见到谢叔叔最后一面。”

    思颖一震,面容惨白到毫无血色。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喃喃道:“周一凡,你说谎,你是在骗我,对不对?或者,你和妈妈是在联合起来骗我,对不对?”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用力地推开他:“周一凡,你怎么敢诅咒我的爸爸?你这个谎话精。从小到大,你都是个谎话精。”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向那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东方女孩,周一凡默默地抱紧了思颖,用肩膀挡住了他们探究的眼光。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女人都是水做的。

    周一凡想,他是在那一天,思颖在他耳边痛哭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流出那么多的眼泪,好像整个身体被连接上一个抽水机,水分被它贪婪地一点一滴地抽尽,以至于他在恍惚之间,产生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错觉,仿佛一个不慎,怀里的那个姑娘,就会幻化成埃及金字塔里那一具面无表情的木乃伊。

    他自诩满嘴甜言蜜语,最会哄女孩子开心。可在那一刻,他却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似乎,此时此刻,仿佛说什么话都是错的,都是多余的。

    他也并非没有见过女孩子流泪,他谈过无数的女朋友。每一次提及分手,她们都哭着求他留下,可是他只是无情地拂下她们的手臂,她们的眼泪使他觉得厌烦。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般,每流下一滴眼泪,都会让他的心痛一次。

    可是,他却像一个木讷的傻瓜,像一个无用的哑巴,好几次张了张嘴,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好任由自己看着她如玉的脸庞上流下眼泪,从她的下巴上蜿蜒而下,最后慢慢滴落到他的身上。

    他们一刻都没有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谢父所在的医院。

    最先见到的人是陆琳。

    保养得当的陆琳仿佛在短短一周之内迅速衰老,她看到思颖,也只是淡淡地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你爸爸他,一直都在等你。”

    不详的预感迅速笼罩在思颖的心头。

    谢景天就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经过几次抢救和各种治疗,医生们只得束手无策地暂时离开,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再没有清醒过来,只有心电图监护器“嘀,嘀”规律地响动,证明他还活着。

    思颖木然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谢父,他的脸安详宁静,如同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陆琳痛苦地抱着头:“我那天不该和他吵架,明知道他心情不好……”

    爸爸心情不好?爸爸和妈妈吵架?是因为自己和东辰哥哥吗?

    因为东辰哥哥一声不响地去了英国?因为自己也不管不顾地跟着去了?妈妈会和爸爸吵架,也无外乎是因为这些?

    所以,害得爸爸躺着这里的罪魁祸首,追根究底,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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