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盈盈的帐中,一个娇美的年轻妇人正在托腮出神,眸中的光无限柔和,忽然间展颜。

    “公主,皇上请您过去一叙。”有人站在帐外通禀,依沅从思绪中惊醒,回到了现实,目光乍然暗淡下来,“等等,我就来。”

    她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没有费无是的命令,她走不了。

    依沅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女子憔悴的容颜。今日刚刚在酒宴上见到洛哥哥,她应该高兴才是,自从嫁到琰国,她没有一日不想再见弘洛一面。可是为何她还这样郁郁寡欢。

    脚步声渐近,无是走了进来,脸上掩不住笑意,原来他也有会笑的时候,竟笑的那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皇上要见我,我能去么。”依沅转过身,眼睛望着地上。

    无是还没有完全从喜悦中清醒,略微怔了怔。依沅接着说道:“我不会告诉他,前些天你不在的事。”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怕他知道。”无是安然坐下,他虽是一位将军,举手投足却也有文人雅士的风流俊逸。

    依沅望着他,也许真的如温若景所说,费无是虽然对她不好,可是错不在他,“容倾群的事,是洛哥哥错了,我向你赔礼。”说着她屈膝颔首,无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抬头时,见她脸上有的只是木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不再有关系,无是的心里不由恻隐。

    依沅行了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温若景也不好过。”无是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只见她的身形顿了顿。

    “依沅懦弱,于乱世之中只能自己求全,顾不得别人。”依沅一字一句地说道,说罢咬牙隐忍着涌上的泪水,快步走了出去。

    暗夜的草原长风掠过,百草翻涌如狂魔,弘洛负手而立,犹如冥界的玄石,衣袍猎猎飞起,远远地是渊绝和两个侍卫。

    “洛哥哥。”依沅站在他的身后,风从耳边掠过,吹散了她的声音。这一刻如梦如幻,似虚而实,让她已然分不清前世今生,天上地下。

    弘洛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眸子不再明亮,而是波涛怒涌,“你来了。”

    依沅凄然一笑,弘洛的眸光骤然一闪,他从未看过她这般笑容,记忆中的依沅从来都是无忧无邪的,何时她的笑靥蒙上了尘埃。

    弘洛停顿了片刻,冷冷道:“嬖妃不见了。”说着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让依沅打了个寒战,原来他一直这样冷峻,对皇后,对梨妃,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是她过去常常选择视而不见。

    “是你违背了承诺,对不对!”弘洛的声音大了起来,尽管依沅没有回答,可是她的心思他只需一眼便一览无余。和他相比,依沅实在太稚嫩天真。

    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竟然也背叛了他!弘洛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他当初防了所有人,唯独轻信了依沅。

    依沅看着弘洛,他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身上的杀气能烧毁身边的一切。她想起那时在石桥上,流水涓涓,她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亲吻。她想起那时在深巷里,温若景执着她的手,却又最终放开,任她转身离去……

    回忆的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美好为何总是那么短暂,倏忽就剥露了真实的残酷。

    “我违背了承诺,”依沅低声重复着,似是玩味着这句话的苦涩,“可是你何时遵守过对我的承诺!你对我说你从未想过当皇帝,可是你亲手杀了太子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却让我嫁到琰国!你说不会让别人伤害我,却让我遇见了他!”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依沅无助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为什么,为什么……”

    弘洛皱着眉望着她,也不断地在心里质问着自己,为什么,难道是天意弄人?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就算她对他冷言冷语,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她。难道他第一次放下防备去付出真心,就要这样失去她吗……

    依沅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洛哥哥,放手吧。”她乞求地看着弘洛,为倾群、为后宫的那些女人、为费无是、甚至为弘洛自己,请求道。

    弘洛抬头凝眸看着她,他的目光定格在依沅脸上,却又好像飘忽在不知名的时空,带着穿越苍山洱海的疲惫。依沅从未见过他这样仓惶而痛苦的样子,他的目光就那样深切地刻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落木萧萧的绝望凄凉。

    他早已被打入阿鼻地狱,魂飞魄散,再难翻身。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弘洛。

    “我爱上她了。”

    良久,弘洛才艰难地开口,他不该、不愿、甚至不敢承认,可是那一刻,这是他脑海里唯一意识到的事实。

    依沅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即使她喜欢他,她也从未想象过他说爱的样子,她依沅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去爱弘洛。或许在她的印象中,弘洛是根本不会给予爱的吧。

    弘洛走过来,握住依沅的手腕,他的手依旧是那么有力,他的眸子也恢复了沉郁。可是依沅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我答应你的事,至少有一件可以做到。”弘洛抬起头望着远方,“我会在开战时保护你的周全。”

    依沅望着他冷峻的面容,心一点点地沉陷,“开战?”她喃喃地重复着,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夜幕下,如潮的铁骑正奔涌而来。

    这不是做梦吧!依沅猛地回头看着他,渴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让她否定所见的线索,可是她只看到弘洛坚毅如铁的轮廓,他冷冷吐出的几个字打碎了她全部的希望。

    “战争开始了。”

    依沅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不!”战争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橹,是年复一年的死亡与超度,是她与琰国的永别。

    “把依沅公主保护起来!”弘洛一甩依沅的手,依沅一个踉跄,被身后两个侍卫扶住,“依沅公主,请跟我们回去。”

    依沅挣扎着想奔向弘洛,无奈两个侍卫抓着她将她强行提走,“洛哥哥,不要打仗啊!洛哥哥,弘洛!”

    依沅的叫喊声渐渐远去。渊绝递过缰绳,弘洛转身上马,望了身后的战场一眼,琰国的军士已从大帐里钻出,惊慌地奔走呼喊着。片刻之后,这里将被鲜血浸透。

    马儿躁动不安地踢踏了几步,弘洛一旋马头,在渊绝的护送下离去。

    “皇上回来了!开战了!”在京城四门紧闭的第十日,东门终于因为皇上的銮驾而大开。战争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一个惊雷,轰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战争开始,弘国的国君亲自指挥,前线急报如雪片一样,日日飞向皇宫。琰国幼君琰臻则任命费无是为大将军,全权负责战事。

    “听说依沅公主也被皇上救回来了。”

    “那就太好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只等着把琰国打个落花流水!”

    酒楼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赶路的客商,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当前的战事,是一批批雄姿勃勃的军队,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是琰国年轻骁勇的将军,是弘国果决威严的皇上。

    国都还是那么热闹繁华,战争才刚刚开始,弘洛很会把握民心,所有人都对战争持乐观态度,期盼胜利。

    晚上云溯把肩上的手巾往桌上一掷,低低骂道:“弘洛这厮竟敢在离河偷袭!”

    “无是不是平安回去了。”倾群已听小珀讲了近日的消息,“京城能出得去么?”

    云溯面色沉重起来,“现在出入查得都很紧,不仅安排了宫女辨认,还有专门的医官检查脸部,防止易容。”

    倾群已预料到弘洛会大发雷霆,可是不计血本查得这么严,她不由感到无奈,“看来只能挖一条地道出去了。”

    她暂时放弃了出城的想法,转而对云溯说道:“现在战争开始了,琰国人在弘国肯定不会好过,战场上也需要你,你带着小珀回去吧。”

    云溯无比坚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要是不带你回去!无是会杀了我!”

    倾群嘴角噙笑,瞄了他一眼,他几时怕过无是。不过是一边放心不下她,一边嘴硬罢了。她也就不拆穿,叹了口气,“过几日城里查得也该紧了。”

    第二日,午门就挂出了一排人头,东方玖,南宫肆,挽圣宫的宫人,外宫的守门侍卫一律被处死。

    一时间京城里的气氛肃杀萧瑟,如此的杀戮让人们意识到皇上的震怒。

    小珀早晨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禁悲凉难过,她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倾群,却阻止不了自己心神不宁。她擦拭着酒壶,酒楼里的说话声熙熙攘攘,纷至沓来的前线消息灌进耳朵。

    “上酒!”一个粗壮的男人不耐烦起来。

    小珀猛然惊醒,忙舀了酒端过去。男人醉醺醺地站起来,小珀在他身前显得十分娇小,她转身要走,男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娘子,想什么呢?”

    小珀低眉,“酒已端上了,客官慢用。”

    “我要你陪我如何?”男人一把抓住小珀的手,捏了一下,“真是滑嫩。”

    小珀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招惹,她四下望了望,云溯恰巧不在这里。小珀使劲挣脱着,低声说了句,“客官请尊重些。”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指点道:“真是不害臊,欺负一个弱女子。”

    男人不满地回头嚷嚷,“怠慢了大爷,摸一下还不成?既然都开战了,琰国人就该统统抓起来,做我们的奴隶!”

    他回头要捏小珀的下巴,小珀慌忙一躲,男人满口酒气,胡乱挥着手骂道:“装什么三贞九烈!你们琰国狗别说摸一下,就算睡一夜又能如何?”

    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不屑地看着他,一时却不敢上前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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