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小路尽头停留许久之后才继续前行。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的,什么时候的事?”白以书忍不住问。虽然多年来她极少下山,但是她也曾拜托远游的弟子和师叔伯多少关注一下。即便如此,关于柳方亭和林贤中的事,她还是从没有得到过什么消息。

    “我一直不敢用易首轩的势力找他们,”扶烺说,“他俩曾来过医都,林大哥的眼睛是中毒所致,亭姐带着他去找都鲜,看看是否有办法医治解毒。当时阿玥也在,”他摇头,“可惜最后还是没办法帮到林大哥。后来我慢慢知道,他们两人在这里安了家,是亭姐的一个朋友暗中帮忙。我当时很担心林大哥心猿意马,会有不甘,所以尽量找时间过来看看。现在看来,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他轻笑,却十分高兴。

    白以书站在他身边,心里渐渐泛起异样的感觉。

    “若真有那么一天,事情了结,你可愿随我归隐山间?”她很想把这句话问出来,但看到他远望的眼神,还是把话按了下来。

    再次回到京城,两人先去的竟是金刀程家。

    程太爷自从上次与还是陈良的高扶烺一叙,了结了一桩心事,加上古都鲜之后的多次前来,身体竟颇有好转,正好也赶上程省池生辰,程家借此摆上宴席,邀请各方好友前来一聚。不知程家怎么知道高扶烺回京的事,总之,两人刚一入京,就收到了程家的邀请。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暂时住进了程家。

    “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扶烺的表情没有逃过白以书的眼睛。宴席中,两人所坐的位置说中间也不中间,说靠边也没有靠边,他们并无意避开众人,但毕竟今天的主角与自己无关,所以也需要稍稍收敛。

    “啊,我想起之前最后一次在这正厅里时,”扶烺环顾四周,接着拿起桌上的糖,吃了一颗,把糖纸团成一个球,“那时我还是陈良,还没有去找你,还没来得及顾忌到风尘……不过半年,竟然过得如同一瞬。”

    以书伸手掐了他一下,“之前程家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她夺下他手里的糖纸球,轻轻弹了他一下,“不要和我说跟你没有关系啊。”

    高扶烺低声笑着,“哦,那个,有人冒充小朗,我当然要出手了是不是。不需要我解释嘛。”

    两人谈笑着,没有注意到那个纸球落到了地上,滚动了好一会儿,停在了一个人的脚边。

    高扶烺眼中只有白以书的言笑晏晏,无暇他顾,但是以书却注意到了。她顺着纸球滚动的线路看过去。捡起它的,是一个小孩子。这孩子乍一看除了一身华服之外,似乎并没有与常人有什么不同,然而细心的人会发现,孩子衣服袖口处绣着的繁复花纹,正是皇亲贵族专属的象征,腰间的玉佩上面有个镂空的“十二”。而孩子身后站着的人,也证实了孩子的真正身份。

    白以书的沉默让扶烺也顺着她的眼神看出去。

    “六哥!”身着华服的小孩子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膀,接着立刻对着扶烺就拜。

    看到孩子时,扶烺只是心里一动。待看到孩子身后的人时,他似乎没有听见十二王爷的拜见,而是缓缓站了起来,当即对着那人行礼

    “参加太妃娘娘。”

    苏婳衣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良王爷请起。”

    程家大厅早已在苏婳与十二王爷进来的时候安静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抑制地看着那张仿佛从仙境中幻化出来的脸,也几乎都忘记了,这张脸的主人有着怎样的身份。也因为这蓦然的安静,扶烺那不含一丝感情的清澈声音像一盆冷水一样,硬生生浇在所有出神的魂魄里。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行礼,参见先帝最年轻的妃子,苏太妃。

    不知为何,从苏婳进门的一刻,白以书就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一直传入脑中。她抬头,发现这位美如画中人的苏太妃也在看着自己,甚至一点都没有隐藏自己的眼神。

    入夜后,扶烺先行去休息了。白以书飞身进入程家专门给苏太妃腾出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苏婳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

    “你知道我要找你?”苏婳转过身,微笑着问白以书。

    “太妃的眼神如此犀利,以书恐怕不想来都不可以。”白以书也微笑。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禁不住也微微叹息:这样一张脸,怎么会在先帝那里那般不受宠?

    苏婳抬手,把手中团成一团的纸条给以书看,“我本来想这样告诉你,但是扶烺在旁边,就算他是个傻子,毕竟还有一身功夫,总归可以感觉到。”

    “莫非扶烺得罪过太妃?为何太妃话中对他甚是不满。若扶烺有何过失,以书在此请太妃原谅。”白以书并不担心苏婳对扶烺会怎样,毕竟她早已和十二王爷搬出皇宫,住在城郊行宫,很少会回到京城宫内。但是苏婳是西戎的公主,如果她真的心存芥蒂,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以书转念一想,若是她真的有什么不满,又岂是自己一人之言可以化解的呢。

    只片刻间,白以书已思量许多事。

    苏婳默默看着她,随即苦笑。

    “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苏婳借着些许月光凝视在白以书,“以书,你可认出他来?”

    白以书一愣。

    “他还是陈良的时候,你可第一眼认出他来?”苏婳从她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你没有,或者说,你不能确定。”苏婳点点头,“可我认出他了,他还带着面具的时候,我认出他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们的事吧,他一向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应该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苏婳缓缓回忆。

    “扶烺刚出生的时候,被送到西戎当质子,一当就是八年。八年后,父王与大燕交恶,想把大燕的质子推为大燕帝王并以此集结其他国家进行讨伐。扶烺偷听到了这件事,就让他的叔父把他送回大燕。当时他仍然是质子之名,如果冒然回到皇宫,就会成为话柄,带来战事。所以他躲躲藏藏在易守轩、叙风阁甚至是夜衣盟又过了近十年。直到,呵呵,”苏婳轻笑,“直到他遇见了你。”

    “你应该知道那次暗杀你父亲的事吧,本来他也是主力的,可他为了你,犯了杀手的大忌,夜衣盟留不了他,他主动自行封剑离殇,接着向先帝请奏,要求出兵西戎。当时西戎与大燕已势成水火,边疆战事频起。我王兄继承了父王的鲁莽,三番五次挑衅,不巩固国力,最终扶烺抢得先机。西戎大败,主动投降,我也在那时被迫嫁了过来。扶烺当然也正式恢复皇子身份,有了自己的府邸。”

    “他在西戎八年,想必有机会跟你一同长大,你来时他没有去找过你?”白以书多少猜出苏婳想说什么。

    苏婳深深呼吸,“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一起长大……可惜后来我们只遇见一次。”她闭眼。

    白以书困惑地看着她。

    她没有理会白以书的眼神,“父王曾对他提出如果有朝一日他作了大燕天子,就把我许配给他。他当场拒绝,被父王差点打断了腿。所以你不用紧张,他并不在乎我。”

    “以书,你要知道你有多幸运,他为了你,愿意颠覆自己的生活,这是我今生都求而不得的事情。”

    “我知道,我们以前并未见过,但是我和扶烺后来遇见的那仅有的一次,他几乎都是在讲你的事,而那时你根本还不怎么认识他。我希望你来,只是想看看,你值不值得被他如此对待。他一向有所坚持,当初正是因为你,他才带上面具,所以最后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一辈子都带着面具也很有可能。如此看来,你最后还是认出了他。”

    苏婳转过身背对着白以书,“你回去吧,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想知道的也看出来了。皇上对他六弟很好,你们应该也好事将近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罢,她走回了屋子。

    白以书愣愣地看着已经关闭的屋门,心中泛起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有些许苦涩和困惑,竟还有一丝甜意。她站了很久,直到感觉到风吹过时的刺骨寒意,才突然发现自己应该离开。她回到住所的时候,看见扶烺捂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门口。

    看到她回来,扶烺立刻站了起来。以书走到他身边,拉着他又坐下。扶烺把自己的厚衣服给她披上一半。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白以书窝在他怀里点头。

    “你出去了?”

    白以书仍然点头,就是不说话。

    高扶烺叹息,“去见苏婳了吧。”

    “你怎么知道?”以书挣脱他,抬头看他的眼睛。

    “苏婳的眼神那么明显,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啊。她有没有为难你?”扶烺略微担忧地看她。

    以书不自觉地揪了一下他的衣服,“为难我又怎样?而且人家现在是太妃,是你的长辈,你这样直呼名字可是大不敬。应该把你抓起来!”她捶了捶他。

    “看来她并没有告诉你,”扶烺微笑,“我们是结拜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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